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--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在线阅读:www.biqi.me   穿越步步惊心之我是明慧   作者:休恋逝水   第一章   我端起杏仁茶,慢慢地饮了一口,问:“贝勒爷呢?”恩,这茶不错,比以前喝的杏仁露什么的浓醇多了。   柳儿讷讷的道;“回福晋的话,贝勒爷应该是在,在侧福晋那儿歇了。”   看着吓得直打哆嗦的小丫头,我才想到,这具身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赫赫有名的妒妇。   “好了,你们都下去吧。”怕吓坏几个,于是把他们都打发了出去。   看看关上的房门,对着劈啪作响的灯花,我不禁苦笑,这一天,真是天翻地覆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一觉醒来,我竟然在清朝,脑子里还有些许断断续续的记忆。现在是康熙四十一年,我竟然成了八贝勒的嫡福晋,郭络罗明慧,我们成婚是在康熙四十年,今年我只有十六岁!而且,八爷还真有个侧福晋,名字是马尔泰若兰。   这是怎样崩坏的世界呀!我竟是穿越到了桐大所构建的《步步惊心》的世界里了,而且还成了最后死在烈焰当中,至死未能得所爱之人一句爱语的悲剧人物!   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,我特想现在就见到八爷,然后跟他说,你休了我吧!然后,你爱夺嫡就去夺嫡,爱跟你四哥十四弟抢女人就去抢女人。千万别拖我下水。结果……   早上起来的时候,我问了一句:“贝勒爷呢?”   丫头回答:“回福晋的话,贝勒爷上早朝了。”哦,这是为国家大事操劳去了。   中午想起来又问了一句:“贝勒爷呢?”   丫头回答:“回福晋的话,贝勒爷下朝后去四贝勒府了。”呃,这回是跟邻居四哥联络感情去了。   晚上刚才又问了一句:“贝勒爷呢?”哎,这回是跟小老婆联络感情去了。   要说这若兰也是个悲剧人物,有心爱的人却躲不过权势,皇权呀,谁能抵抗。终究是委委屈屈的嫁了皇子做侧福晋,也算是有名有份,却始终惦记着那个已经不在的人。还要给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丈夫牵红线,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封建社会!   喝完渐渐冷掉的杏仁茶,我迟迟没有睡意,吹熄了烛台上的蜡。和衣躺在炕上,看月光透过窗纸浸出一室月华。想着书里和电视剧中的各种情节,直到双眼朦胧欲睡。   突然,门外传来请安的声音,还有一个清朗的嗓音低声说:“你们都退下吧。”   接着轻轻地“吱扭”一声,门被推开了。   我抬起身看去,一个黑影站在门口。我轻轻“呀”了一声。   来人伸手从腰间取出某物,轻轻动了几下,一点荧光闪现。他走到桌前,点燃了桌上的烛台。霎时,一室光明。   那人点好蜡烛,一边解外袍一边转身朝我走来。   背着光,我只能看到他是高挑身材,估摸着得有一米七八左右,蓝色的外袍半敞着,里边是浅黄色或者是月白色的里衣。   看着他慢慢地走过来,我赶忙起身想从炕上爬下来,他伸手制止,“你歇着吧。”说着,顺势坐在炕沿。   “爷怎么没有歇在那院里?”我有些疑惑的问道。   他正在脱鞋的手一顿,回头看看我,烛光下,一对眸子光华流转。他的眼中有些我看不清的东西。半晌,他转过去接着脱靴子,沉声说:“福晋忘了,今儿个是十五。”   呃,我还真知道今儿是十五,但是却忘了,我是嫡福晋,是大老婆,享有初一十五与爷共寝的福利。话说初一十五才来,古人还真把正房当泥塑木雕供着了。   “你就这样睡?”他穿着中衣上了炕,扬起眉角看着我说道。   我低头看看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,再摸摸头上坚固的把子头,不好意思的拍拍头:“哦,我忘了。”   说着往炕沿爬去,胤禩好整以暇地倚在炕头,看着我下了炕手忙脚乱的拆头发。“哎呦”,毕竟头一天初来乍到的手生,还是拽疼了自己,我轻呼了声痛。   他隐约发出一声笑,抬脚下来,走过来帮我把那些累赘的首饰摘掉,头发一下子散落在肩头,让原来留了二十几年短发的我有些新鲜感。   把换下的衣服收拾妥当,再次爬上了炕。看着我的笨拙,他微笑着说:“福晋不是身手敏捷的很吗?连上马都不在话下,怎么炕都上不去了?”我腹诽,你个土包子知道个啥,原本我们家的大床多矮呀,从上边掉下来都不会痛,这炕的高度能比吗?再说,上马有马镫,这炕上有吗?   爬到炕里,枕在圆滚滚的大枕头上,把被子一直盖到了下巴,我规规矩矩的躺在那里,一句话也不说。他也上了炕,盖了另一床被子,低声说:“天不早了,睡吧。”   嗯,我这嫡福晋果然是泥塑木雕。   第二章   这一夜的梦,超越了以往二十三年的总和。   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,使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,那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。我的性命,是父母给的,又是父母救的,他们从即将爆炸的客车里齐心协力把我推了出来,而我,只能伏在地上,恸哭着,看着他们葬身火海。   那惊天动地的巨响,那铺天盖地的火光,曾经被我封闭在记忆之外。我告诉自己不要想,为了父母,我要活下去,努力地,快乐地活下去。三年多的时光里,我不曾哭过,也不曾怨过。   可是今夜,在这个不同的时空里,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身边,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入梦。我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,意识似有若无。我不知道自己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,但是我还是一遍遍的告诫自己,不要哭,慧慧,千万不要哭!   “明慧!”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的唤,慢慢睁开眼,眼前是一片模糊。这才知道自己还是落了泪。   我抬起手腕,用袖子拭了拭眼泪,转头看去,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男子披着蓝色外袍站在炕前,手里握着块帕子。  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,我看着他,脑子里突然闪现几个字“眉清目朗,玉面薄唇”。不过,那张俊逸的脸上此时却是一副难描难画的表情,我诧异了一下,蓦地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,不禁暗暗懊悔,太粗鲁了!太不大家闺秀了!   为了亡羊补牢,我伸手几乎是抢过八爷手里的帕子,在脸上胡乱的擦了几下,声音微哽,低声道:“谢谢贝勒爷。”   胤禩从我手里接过帕子,回手扔在桌子上。他坐回炕沿,关切的问:“你方才是做噩梦了?一直呜呜咽咽的。”   我脸一红,扭着衣襟讷讷的说:“我,我想我阿玛了。”   胤禩扑哧一声笑了,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我的头,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:“嗨,今天正好爷休沐,陪你一起回额驸府看看岳父大人。”   “明慧不敢劳动贝勒爷。”我赶忙谢绝。所谓想念阿玛,不过是个借口,郭络罗氏家族盘根错节,若稍不留神行差踏错一星半点的,那也是难以补救的祸事。在没有彻底理清那一大家子的枝枝蔓蔓之前,我绝对不会也不敢轻易的踏进去。   看着他的脸色有些阴沉,我心里暗想,人家当爷的难得体贴一回,我还如此的不领情,的确也是不近人情了。思及此处,我赶忙陪笑道:“贝勒爷若是恩准,我想让明玉来府里住几日,可好?”   胤禩脸色稍霁,点点头道:“福晋既是思家,就让明玉来陪你一段时间。那丫头心思跳脱,倒是可以为你解解忧闷。”   贝勒府里办事情果然够效率,早上听胤禩在外边吩咐管家备车,到晌午的时候,我已经跟明玉围桌吃饭了。   当然,一同进餐的还有贝勒府里的主人八爷,以及为了隆重迎接尊贵的明玉格格,而特意出席的侧福晋马尔泰若兰。   若兰年纪大约十七八岁,穿一身素淡的旗袍,妆容浅淡,连笑起来也是淡淡的,我真觉得这是一缕烟,仿佛风一刮就会散掉似的。   显然八爷也是这么想的,所以他一直是小心的呵护着她,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怜惜和一丝丝的无助。   坐在我旁边的明玉只有十二岁,又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,正是嘴里不饶人,行动无规矩的时候,看八爷又一次夹了一筷子菜到若兰的碟子里,她一直嘟着的嘴终于开腔了:“姐夫,你怎么不给我姐姐夹菜?难道我姐姐还不如……”   此时,我正夹了根清炒芦笋慢悠悠的嚼着,听到这话差点噎着,赶忙咽了下去,在胤禩变脸前对明玉喝道:“胡说什么!还不好好吃你的饭。”看着明玉委屈的瘪着嘴,我于心不忍的亲手剥了一只虾,放到她的小碟里,温声劝慰:“好妹妹,用完膳姐姐带你去看你姐夫养的小金鱼,好不好?”   明玉展颜一笑:“姐姐尽拿人家当小孩子。”我心想,你这年龄,也就小学刚毕业,怎么就不是孩子了?想到这里,我不禁抬手抚了抚明玉的额头。   她的眼圈瞬间有些泛红,轻轻咬了咬嘴唇,快速的吃完碗里的饭菜,看着胤禩放下筷子,明玉急急忙忙的站起来,牵着我的手说:“姐姐姐姐,我们去看小金鱼吧。”我暗笑,这丫头,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?   我匆匆向胤禩行过礼,被明玉牵着直奔门口而去。出门的时候,隐约听见若兰低低的说:“看到明玉格格这活泼的性子,我妹妹……”   后边的话没有听得很清楚,但是我心里还是一震,马尔泰若曦!主角呀,终于还是快要出现了!   第三章   康熙四十二年,注定是个多事之秋。我虽在深闺内阃,也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许的讯息。比如说,皇帝正月里南巡,又比如说,南巡回来没多久,索额图被拘禁于宗人府了,等等等等。而八贝勒府里,也渐渐变得有些热闹。   我倚坐在湘妃竹榻上,贴身丫鬟柳儿和芳儿一边一个摇着扇子,可我还是觉得热得有些难以忍受。看着桌上供的冰块,刚才还飘着些微的白汽,不多会儿就化成了水。   手里拿着本诗经,顺手翻开一页,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了会儿。嘴里虽然默念着“心静自然凉”,可听着水阁外梧桐树上的知了一声声悠长的鸣叫,我的心里还是像点着一盆火,愈发的烦乱。索额图的倒台让很多人消沉,同时也让另外的很多人蠢蠢欲动。   丫鬟把盘子里的水倒掉,换上新的冰块。我探手过去捞了几块,扔进了放葡萄的碟子里。柳儿一边打着扇,一边说:“福晋,要不要歇歇晌?”   “这么热的天,哪里能睡得下。”我抱怨着。看看身上依旧紧实的层层衣衫,我欲哭无泪。谁说古代就不热的?就冲穿这么多层的衣服,在空调屋里都不会凉快!   “明玉呢?” 说来也怪,自从去年见过明玉之后,也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,这丫头对我越来越依恋,三不五时的就会到贝勒府小住。而胤禩,从开始的皱眉头不适应,到后来无论明玉做了什么,都能视若无睹了。   “回福晋的话,二格格还在抱厦里睡着呢。”小丫头恭恭敬敬的回道。   我倒是佩服这丫头,这么热的天,还能照睡不误。我羡慕的叹口气,真是的,还是土生土长的更能适应环境呀。   突然,外面除了蝉鸣之外,又增添了些许人声。   我看了一眼环侍的丫鬟们,马上有人挑帘走了出去。片刻,小丫头回来,脸上的表情很古怪,垂首回道:“回福晋,是……是二格格跟……跟十四爷打起来了!”   天哪!我抚额长叹,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。   匆匆的带着丫头直奔事故现场,看到实景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。只见我那彪悍的妹子鬓发蓬松,一副午睡未醒的样子。本来好好一个娇憨小美人,现在的造型却是一手拿着小马鞭,一手揪着胤祯的领口,小脸上洋溢着趾高气扬的嚣张气焰。胤祯的衣袖上一道鞭痕,隐约透出血痕。我忙仔细打量明玉,见她身上倒没有什么异样,这才放下心来,看来十四爷还算绅士,没有跟她动手。   看明玉又要举鞭,我赶紧喝住:“住手!”一边说,一边抢下她的鞭子,又拽开她薅着十四脖领子的手,恨声道:“你这个惹祸精,一边呆着去!”   看十四整理好衣服,我忙上前安抚道:“十四弟受惊了,我家这小孽障不知礼数。还请十四弟海涵。”   胤祯连忙施礼:“八嫂多礼了,胤祯不敢。”他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在。   明玉抢上前来,拉着我挑衅的看着十四,道:“姐姐,他背后说人是非,不是什么好人!你干嘛还对他那么客气!”   胤祯脸现尴尬之色,正想说话,这时月亮门外走进来几个人。十爷开路,后头急忙忙走的是八爷,四爷,九爷和十三爷。   我赶忙敛衽行礼:“明慧见过各位爷,爷吉祥。”四爷虚抬了一下,说了声“弟妹无须多礼”,八爷皱着眉看着明玉不说话,另外的几位给我回了个礼。   看着明玉不服不忿的样子,我扯了她一把,她这才请了个安,含混的说了声“吉祥”。   八爷看看十四爷的狼狈,又看看明玉的嚣张,刚想开腔,就见明玉直扑向老九,拉着他的袖子,眼圈一红,啪嗒啪嗒的开始掉眼泪,委屈地说:“表哥……”   胤禟嘴角微抽,好看的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,他扯了扯袖子,见扯不开也就由她了,低声问:“怎么了这是?闹得沸反盈天的。又发你的大小姐脾气了?”   “表哥!”明玉不依的大叫。“是他们,他们胡说八道欺负人。”她用手指点过老十和老十四。被点到时,俩人都不自觉地缩了一下。   “他们说什么了?”胤禩一边查看老十四的伤,一边问,“就能让你在我府上鞭打皇子?”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冰碴子,三伏天里竟让我有些寒意。   “还不快给十四弟赔礼。”胤禟轻拍了下明玉的肩膀,充当起了和事老。   “我不!”本来听了胤禩的话有些瑟缩的明玉一下子站的笔直,“应该是他们给我赔礼!给我姐姐赔礼!”   我一愣,这里还有我什么事啊?   第四章   我眼睛扫过老十,他的眼神躲躲闪闪的,就是不看我;我接着看老十四,他也只是垂着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伤口。我再看明玉,这丫头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了。   看来,这二位爷是说了什么跟我有关的、不怎么好听的话被明玉听到了。   想及此,我不禁有些腹诽,这多半年里,我可是谨言慎行,从没办出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儿,还能被人挑毛病?再说了,你挑就挑吧,还非得让我妹妹听着。越想越觉得委屈,火腾一下子就起来了。你们能背后说人,我也不怕当面得罪。   我看胤禩还想说什么,赶紧制止:“好了,贝勒爷。这件事情既然缘起于我,那我就说句话。明玉虽然顽劣,却不是那不知进退,不懂规矩的孩子。二位爷究竟说了什么,这么大庭广众的,我也不想听你们复述,至于赔礼,明玉受不起,明慧也受不起。十四爷的伤,若是万岁爷和德妃娘娘怪罪下来,我一力承担。”   说完,我礼也没行,说了声告退,拉着明玉直接回了后院。   回了房,先让丫鬟捧了水,姐妹两个梳洗了一下,我拉明玉坐在罗汉榻上。这时候明玉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,她看看我,突然扑哧一声乐了。   “姐姐,你刚才可真厉害。”她笑着说,“就跟你在家里的时候一样。”   我给了她个爆栗:“你个莽丫头。说说吧,刚才是怎么回事?”   于是明玉开始声情并茂的描述,包括那两位爷在背后议论我时的表情语言动作,林林总总。我抽干水分,理出梗概,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。   在另外几位爷在书房谈事的时候,老十和老十四耐不住沉闷与酷热,溜到花园子里找阴凉。俩人在荷花池的亭子里闲聊,那话音顺着水就飘到了在水阁抱厦里。明玉听到他们说什么“八哥厌弃八嫂”“八嫂是自己上杆子嫁的八哥”“八哥心里只有侧福晋”等等,小姑娘听的义愤填膺,后来又听到老十四说“那明玉也是个泼辣货”“不知道侧福晋的妹妹怎么样”,老十回答“无论什么样,也比明玉好。”之类的话,明玉就彻底崩溃了。   因此才会在老十和老十四歇够了,要出花园的时候拦住他们,动了手。老十是在老十四被明玉薅住的时候,溜出去报的信。   听完她的叙述,我心里叹口气,笑着问:“你说,人家哪句话说的不对?”   明玉一哽,本来就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,不解的看着我。   “傻丫头,别人说什么与你我何干呢?”我温柔的看着她,“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,只要与人无碍,就没有怕人说的地方。当年,的确是我向阿玛要求,求皇上把我指婚给贝勒爷的。而贝勒爷确实也是不待见我,除了初一十五从来不会歇在我房里。这是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呀。别人说就说呗,至于往心里去吗?”说着我自嘲一笑。   明玉可怜巴巴地看着我,声音哑哑的说:“姐姐,我还记得三年前,阿玛回来说,皇上答应把你指婚给八爷。那时候你高兴成什么样了,你忘了吗?你拉着我一遍一遍地说八爷有多好多好,像什么仙,像什么神。”她笑了一下,又说:“我问你,他比表哥还好看?你说什么你还记得吗?你说,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好。你喜欢他,你也会让他喜欢上你。可是现在,你难道不在乎了吗?”   我听着明玉的话,心里突然有些抽痛。也许是残存的记忆里那些爱恋吧,我突然想落泪,为了真正的郭络罗明慧。   “别说了。”我打断明玉的话,故作轻松的笑着说:“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小孩子,看来明年大挑的时候,我得跟阿玛说说,给你找个好女婿。”   明玉脸一红,不依的揪着我的衣襟,扭股糖似的蹭来蹭去。   我拍拍她的头,想起刚才她鞭打十四爷的壮举,无奈的说: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?还嫌别人讲你泼辣,就冲你刚才的作为,真要闹到宫里,阿玛也救不了你。”   “我很生气嘛。”明玉委屈的皱皱鼻子,“他们那么说我听了真的很生气呀。”   “傻子,生气也不能动手啊。而且那是十四阿哥,你不光动手,还带了幌子出来。”我想到十四的伤,怕德妃知道了会怪罪明玉,又怕吓着她,也不明说,只是笑着说道:“以后再有这种事,多动动脑子,别直接就动手。就算想出气也有其他的法子。”   “什么法子?”明玉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我。   看她高兴,我也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念头:“来,附耳过来。”   听完我的话,明玉笑的见牙不见眼,乐呵呵的傻笑了起来。   第五章   用过晚饭,又跟明玉有一搭没一搭的打了会儿棋谱,见她面露倦容,便打发她奶娘孙嬷嬷和丫鬟们送她回房去休息。   我静静地坐在窗前,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。思来想去,总觉得心口堵得慌,于是拿出帖子,自己动手磨好了墨,静下心来习了几篇字。明慧本身识字,只是写的不大好。我原来也是练过一段时日的,这几个月闲着无事,又重新开始写起来,如今一笔行楷倒也算拿得出手了。   天黑的时候,八爷突然出现在我房里,我下意识的去看窗外,只见半圆的月儿正挂在柳树梢。不是初一,也并不是十五。   看到我的动作他似乎僵了一下,随即若无其事的从袖子里拿出件东西,递给我说:“这是老十和老十四让我转交给你的,说是赔礼。”   我看看他不自然的脸,笑道:“哎呦,爷这话这可真是折杀我了。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,可是陪得哪门子的礼儿?再说,爷们儿们就是做错了,也犯不着说什么赔礼不赔礼的话。还请贝勒爷替我退回去吧,这我可不敢收。”   他无奈地把东西塞到我手里,说:“眼见着前一阵子的贤良淑德都是装的,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。”话虽不是好话,可是借着昏黄的烛光和迷蒙的月色,平添几分暧昧的亲近出来。   手刚一接触那东西,一阵凉意袭来。我也不再推拒,好奇的举起手中之物,见是一块巴掌大葫芦形的黑黢黢的玉把件,样子一般,难得的是触手生凉。我喜极,这么热的天儿,这个的确是好物件儿呀。   看我喜不自胜的样子,胤禩似乎脸上也微露笑意,道:“你倒是识货。这可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。名曰‘玉骨’,传说是块千年寒玉,你可要好好收着。”   我睨他一眼,笑道:“凭他值什么千金还是万金的,若无用,又与粪土何异呢?”看他沉吟,我又问:“请贝勒爷指点,这‘玉骨’之名,莫非是花蕊夫人的典故?”   他赞赏的道:“福晋果然有见识,正是,”他略带调侃的看看我汗湿的额角,“所谓‘冰肌玉骨,自清凉无汗’也。”   我不禁失笑:“偏是有人爱穿凿,不过是块石头而已,偏偏弄个香艳的名字出来。”   看他还想说什么,我却已经不想继续这话题了,低头把玩着玉骨,我问:“就送了这么一件玩意儿,究竟代表谁的歉意呀?是十爷,十四爷,还是……”我抬头直视着他,“贝勒爷呢?”   他一时愣怔,道:“我?”   我不禁抚掌笑道:“请贝勒爷恕罪,妾身说笑呢。”   看着他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样子,我不禁心中暗爽。人家那俩人说的话虽然难听,但是,还不是由于你做的不好看?   不愿意再理会他,我叫丫鬟进来准备安置。芳儿帮我挽起袖子,又在襟前掖了帕子,小丫头石榴捧着铜盆跪在地上,我细细的洗过脸,柳儿赶忙递上布巾,轻轻的擦干水渍。洗漱已毕,我坐在妆台前,芳儿又匀了些膏脂到我手上。   对着铜镜抹完脸,转头见胤禩斜靠在桌前,若有所思的看着我。   我莞尔一笑,一边抬手跟柳儿一起从头上摘着钗环,一边扬声道:“芳儿,天不早了,去招呼连喜,伺候贝勒爷赶紧回去歇息吧。”看胤禩脸色不豫,我又说:“顺便看看明玉就寝了没有。若没有,把外间小炉上炖的莲子银耳给她送一碗过去。”   芳儿领命而去。   胤禩咬着牙说:“既是福晋这儿有好东西,爷也想进一碗。”   我看他有些急了,心情越发的好,对柳儿吩咐道:“没听到贝勒爷的话吗?赶紧盛一碗送到爷的书房去。”说完,又对胤禩道:“爷,天儿热,那汤恐怕搁久了走了味,明慧就不留您了。”   他脸色一忽红一忽青变幻不停,停了片刻,狠狠地看了我一眼,恨声道:“你这个……枉费我……”话未说完,撩起袍角大步走了出去。  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,我手里捏着玉骨,凉浸浸的,不禁冷笑出声。   枉费你什么?是放低姿态的示好,还是不露痕迹的歉意?无论是什么,郭络罗明慧已经不需要了,我更不需要。   这段姻缘开始于一个女孩儿的盲目,和一个男人的算计,会有什么好结果?   那些看似温情的暧昧让我避如蛇蝎,尤其是我知道,那个女子即将出现,她会在你未来的生命里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,而你,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唤的也是她的名字。  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许微弱的期待,想着纵使若曦会出现,我们也不是不可能成为恩爱夫妻。然而这半年多以来相敬如宾的日子,早已让我明白,你也许是个有心有情的人,但是,绝对不会是对我。这日子总得过下去,我们现在这既成的婚姻,已经由不得你说停止,也由不得我说结束。我告诉自己,不动心,才不会伤心。   所以我宁可冷冷的看着,看你与她的故事一点点开始,然后再一点点的结局。   第六章   听到外头传来腾腾腾的脚步声,我放下了手里的笔。看看纸上墨迹淋漓的“终年无客常闭关,终日无心长自闲”,哂然一笑,这一辈子,恐怕是过不上如此悠然惬意的日子了。   明玉跑到我房里,鬓发微微有些蓬松,小脸晒得发红,还沁着薄薄的汗,她双手撑着椅背大笑不止。后边跟着的孙嬷嬷抚着胸口,气都喘不匀了,道:“哎呀我的小祖宗,这哪儿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……”柳儿赶紧搀她到鼓凳坐下,又吩咐小丫鬟端上茶来。   瑞香和瑞云一边一个,扶着明玉坐在椅子上,她看着我,只是笑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  我近前轻抚着她的背,笑问:“你这泼猴子,又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?哪至于得意成这个样儿?”   她揉着肚子,断断续续地说:“十爷……哈哈哈,笑死我了……十四爷……哈哈哈哈……不行了,肠子要断了……”   看她这样,我心里有了谱,这些天明玉简直是卧薪尝胆处心积虑厉兵秣马,今儿个指定是作弄那两位爷得了手了。我不禁暗暗叫苦,老天庇佑呀,这个惹祸的丫头千万别做的太过火。   “瑞云,你说是怎么回事?”我干脆不问她,转头问旁边伺候的丫鬟。   瑞云正要开口,这时,胤禩脸色铁青大踏步的走进房。明玉一见他,立马住了声儿,怯生生的看着我。胤禩瞪了她一眼,探手握住我的腕子,带着怒意沉声道:“你跟我过来!”   “贝勒爷!”明玉忽的站起来叫道:“这不关姐姐的事,您罚我吧。”胤禩不说话,头也不回的拉我往外走。我回身对明玉说:“别担心,好好在屋里呆着,万事有我呢。”   我被胤禩拉着,踉踉跄跄的边走边挣扎,“你放开我!”我使劲往回拽自己的手,“这像什么样子?”他顿了顿,看了我一眼,手愈发攥得紧。一直把我拉到内院的小书房门口才松了手,然后一挑帘,道:“你看看你妹妹做的好事!”说着把我推进了屋。   屋里的情景吓了我一跳,只见十爷正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,身上穿的是胤禩的长衫,头发还是湿淋淋的,蜷曲的披在肩上,一脸的气恼;而在旁边榻上躺着的是老十四,小太监正在他脸上涂着什么,听他一直在哼哼唧唧的呻吟。   我揉着手腕,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。胤誐看到我,张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,老十四这时已经坐了起来,原本英俊的脸上红肿了一大片,嘴角有一片淤青,头发上还沾着些树叶子。我忍不住笑了一下。书房里的三个人脸色都有点变黑的趋势,我掩饰的咳了一声,赶紧上前关切的问:“两位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”说着回头看了看胤禩,又说道“都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也不留点神。真要有个万一,你们哥哥可如何是好呢?”我心想,我就是推卸了,就是护短了,怎样?   胤禩的脸愈发的黑了,估计已经快到临界点了。我转移话题:“十爷,这天虽然是热了些,水里也不是好呆的,我吩咐人去熬点姜糖水,给你去去寒湿气。”   十爷气鼓鼓的看着我:“八嫂,你以为是我自己爱下水的?还不是你那好妹妹做的好事!她居然在那边石板上涂上了油!我一个不留神就滑下去了。”我一听大惊,也顾不上他们了,忙走到门口喊:“连喜过来。”   胤禩的贴身太监连喜跑过来扎了个千,“请福晋吩咐。”   “你快带人去园子里,把滑倒十爷的石板洗干净,这半晌别让人往那边去,免得伤着。”我不放心,又强调一次,“你千万好生盯着,如果有人再滑倒了,你去管家那领罚。”   “嗻!”连喜应了一声,匆匆地走了。   “八嫂!”身后传来不满的一声,“您还有闲心管那石板呢?”   我回头见老十四捂着脸嘟囔,也许是扯痛了嘴角,不时的皱皱眉。我忙近前细看,见他脸上原来是有几个红肿的包,每个包面积都不小,看起来好像是半边脸都红了。“这是……”   “呃……”十四有些迟疑,“是马蜂。”   我吓了一跳,要说被蜂蜇了,这事儿可大可小,据说严重的会有性命之虞。我连忙问道:“那蜂针可挤了出来?方才我看到上药,可对症么?”   “谢八嫂关心。”十四脸色抽搐,忍着痛回答,“你来之前,邹太医已经来看过了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我长出了一口气。   “好?”一直不曾说话的胤禩在门口冷冷地说,“福晋说,这事儿怎么是好?老十和十四在我府上出了事,我如何向皇父跟德妃娘娘交代?”他的语气带着质问和不满。   我见他们没有什么大事,心放下了一大半。听胤禩这么说,我不禁笑了。   “爷这话新鲜,怎么交代?这是你的事情,你编的出理由你就去编,”我收了笑意,正色道:“当然,爷还是实话实说的好。还是那句话,有什么罪过,该我担着的,我郭络罗明慧绝不推卸!”   第七章   “你!”听了我的话,他纵有千言,怕也是无从开口了。   我的恶趣味就是,你越生气,我脸上越是愉悦。   “既然无事,那妾身就告退了。”我含笑福身,朝着门口走去,“哦,”又想到些什么,回身道:“明玉顽劣,十爷十四爷千万莫要跟她计较。还请两位爷多多保重,今后千万记得慎行为是。”心中暗道,更别忘了,慎行前面还有谨言二字!   还没出小院的门,就听到书房里“哐啷”一声响,是瓷器碎裂的声音。接着就听到十爷大叫:“呀!原来八哥也会摔东西啊!”我失笑,还真想象不出胤禩拿起瓷瓶子扔地上的模样。   一路带着笑意回了房,明玉担心的迎上来,“姐姐,你没事吧?”   我敛住笑,皱眉看着她。她嘟着嘴,磨磨蹭蹭的走近,拉住我的手:“姐姐,你别生气。”   “我气什么呢?主意原本是我出的,只是没想到青出于蓝胜于蓝,你倒是挺会发扬光大的。你说你呀,这回可解气了?”我笑着问。   “嗯。”说到这个,明玉简直是眉飞色舞。“姐姐,你是没见着,当时他俩那狼狈样儿……”   “好了,既然你现在解了气了,那该轮到我了吧?”我打断她的叙述。   “啊?”她愣住。   “我只是教你些无伤大雅的玩笑,让他俩出出丑也就罢了。你竟然把事闹的这么大,还涂油?捅马蜂窝?亏你怎么想的。这要是闹出人命来,阿玛都得跟着陪葬!”我越说越气,直接对着柳儿吩咐道:“你去,把家法请出来。”   说到这家法,其实是一块长约一尺,宽有寸许的檀木戒尺。还是前些日子回去看阿玛的时候,看他正用来惩罚我一个惹事的庶弟。我当时觉得好玩,才仿制了一个拿回来,挂在屋里当个摆饰玩意儿。   柳儿去书架旁拿了家法,明玉狠狠地瞪着她。柳儿迟疑的看看明玉,又看看我,说道:“福晋,二格格也没有恶意,只不过……”我劈手拿过戒尺,说:“这个没有分寸的丫头,再不管教,怕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了!”边说边拉过明玉的左手,毫不留情的在她细白的手心重重的抽了五下,眼瞅着就出现了几道隆起的红痕。   明玉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,她忍着痛道:“姐姐我错了,你别气。”我把戒尺扔到桌上,又拿出一瓶药膏扔给瑞香,吩咐道:“你们把二格格送回房去,今天不许给她饭吃!”   看着明玉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走了,我这才坐在桌前,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,就听到门口有人说:“福晋这戏是演完了?”   我没好气的放下茶碗,头也没回:“爷什么时候学会听壁脚了?”   胤禩转到我对面,靠着窗子笑道:“我若不来听听壁脚,你这戏可怎么唱呢?”   我气极反笑:“明慧愚钝,不像爷是水晶心肝玻璃人。贝勒爷想来是戏唱多了也听多了,连个真心实意也看不到了罢?”   他摇摇头笑着叹口气:“明慧呀,你总是嘴里不饶人。前些时日我还以为你变了,原来……”他顿了顿,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纸,赞道:“你的字倒是越发的好了。”说完又笑,眼神里有些揶揄调笑:“你这是抱怨爷让你‘长自闲’了不成?”   我感觉脸一下子涨的通红,火烧火燎的烫,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。我站起来,夺过那张纸,迅速地折好了夹在诗集里,恨声道:“不过两句田园诗而已,贝勒爷想多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他绕过桌子,走到我身旁,低声道:“明慧,这一年多来,我确实是冷落了你了。”说着抬手帮我正了正头上的珠钗,脸上略略有些动容。   见他如此作态,我略一侧身,看着他笑了笑:“贝勒爷,您把十爷和十四爷留在书房,到内院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吗?”   他垂下手,面色平静的说:“哦,他们已经回去了。我进来是转告福晋,老十和老十四说,这件事就此揭过。请福晋莫要忧心。”   “如此,倒真是要感谢两位爷的宽宏。”我淡淡的回应,“还请爷替妾身转告,明慧和明玉感激不尽。”   他脸色阴晴难辨,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。只有窗外稀疏的蝉鸣,和房中滴答滴答的自鸣钟的声音。   此时,听着门外似乎有些人声,我示意一直伺候着的芳儿,她走到门口抬高声音说:“外面是谁在喧哗?福晋叫进来回话。”   蒲桃挑帘进来,先向胤禩行了个礼:“贝勒爷吉祥。”又对我福身道:“回福晋的话,外头门上的人来报,说是郭络罗将军给福晋送的礼物已经到门口了。”   我喜道:“是大哥从蒙古送来的?赶快叫人接进来!小心些别磕坏了。”   胤禩讶异的问:“这不年不节的,明俊给你送的什么礼?”   我也假装讶异的反问:“他是我哥哥,莫非给我送个礼物还得看黄历么?”   第八章   正说着,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物件进了房,柳儿吩咐他们摆在书桌上。然后揭下上面厚厚的布套,原来这是一架红木镶琉璃插屏,中间丝帛上绘制了一副草原放马图,如此小的画幅,难得的是无论奔跑的马匹还是点缀的绿草,都表现得细致入微。我欣喜地看着,爱不释手。   柳儿回道:“将军还遣了一位姐姐给福晋带了话来,福晋现在可要见她?”   “我还说这次大哥怎么连个信儿都不捎了,原来有口讯,快让她进来。”说着话,我眼睛依然不离这插屏。   “奴婢云雁见过八贝勒,见过八福晋。”那丫头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跪下,“贝勒爷吉祥。福晋吉祥。”   我转身坐下,又看看胤禩,他一撩袍子,直接坐在了榻上,说:“起吧。”   “谢贝勒爷,谢福晋。”云雁叩了个头站起身来。   “你叫云雁?我大哥要你跟我说什么?”我看这丫头虽然刻板了些,但是规矩是不错的,不觉有些喜欢。   “回福晋的话,将军派奴婢等送来这架插屏,说是福晋定然喜欢。本是为福晋芳辰所备,不料那边匠人出了些差错,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六天。将军说,请福晋千万原宥。”云雁说完,又施了一礼。   吩咐石榴领着云雁把大哥捎来的东西给明玉送过去,并交代她稍后先回额驸府,这一两天我会派人送去回礼和信函,她诺诺的退下了。   这插屏,果然精致异常,我是越看越爱,更为难得的是花样不俗气。蓝天碧草,骏马奔腾,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,物我两忘。   喜孜孜的看了好半晌,觉得房里安静的有些怪异,回头看看,见丫鬟们都不在,而胤禩依然坐在榻上,若有所思的看着我。   “原来,前几天是你的生辰?”见我看他,胤禩低声问道。   “不是整生辰,也就没有兴师动众的。”我不经意的答,又转头继续研究这屏风的好处。   “哦。”他似乎叹息了一声。接着就听到他对着门外说:“连喜,你吩咐厨房一声,今儿个爷在福晋房里用晚膳。”说完,竟是和衣躺在榻上。   我也不理会他,看够了插屏,继续铺了纸写字。   天渐渐的暗了下去,丫鬟进来掌了灯,我打叠起几篇字,把笔悬在架上,站起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,转身就见胤禩躺在榻上,目光灼灼的看着我。我吓了一跳,忙道:“呀,贝勒爷,您怎么还没走呢?”   他面不改色的一翻身下来,慢悠悠地说:“今晚上,爷还就是不走了。”说着,对着外头扬声道:“摆饭!”然后施施然的去了外间。   我滞了一下,觉得有些怪,还是随他走了出去。   见外面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菜,丫鬟们正把一碟子蜜桃摆在中间。我愣了一下,这是要怎么吃?   胤禩已经净了手,坐在桌前,执着筷子看着我。我也拿着豆面子洗过手,坐在他旁边。   他帮我布了一筷子菜,又亲自执壶倒了一杯酒,笑道:“你尝一尝,今年春上从江西送来的麻姑酒。”他顿了顿,“虽然迟了些,也算应景。”   我并不是不会喝酒,只不过以前喝的主要是白酒和啤酒,连红酒我都只是当安眠药用的。看着白瓷酒杯里满满的琥珀色的酒液,我有些为难的端起来,先凑在鼻尖闻了闻,淡淡的酒香还夹杂着微微的药味。胤禩笑道:“据说这酒里有首乌灵芝,能祛病延年。我先干为敬。”说完,一饮而尽。   我先抿了一下,觉得味道还不错,于是便抬手喝了一杯,有些甜味,也不辣口,放下空酒杯,我拭了拭唇角,笑说:“果然好酒。”然后又提起筷子夹了口菜。   他含着笑道:“多吃些菜。”说着一边又拿起壶来。   我忙咽下口中的菜,放下筷子,双手遮住酒杯,道:“贝勒爷,明慧量浅。”   他笑:“当年明慧格格的酒量在宫里可是有名的,如今这是怎么了?”   我把杯子挪到一旁,道:“俗话讲,好汉不提当年勇。贝勒爷这么说愧煞明慧了。”   他把酒杯拿过去,边斟边温言道:“不妨事,若是醉了爷扶你进去休息。”   禁不住他劝,我足足饮了六盏才罢休,结果感觉头微微有些晕,但是脑子却是清明的。这种气氛,有灯,有酒,里边还有炕,对坐着的一男一女……我脑补了一下,不禁身子一颤。   吃得差不多了,漱过口,我忙吩咐上茶。   两个人相邻坐着,一人一杯茶慢慢地啜,丫鬟们也都鸦雀无声。间或噼啪一声,是有蚊虫撞到了烛火。我抬眼看看胤禩,见他站起来拿了纱罩罩上蜡烛,房间里顿时暗了些。我咳了一声道:“贝勒爷,时辰不早了。”   “是啊,时辰不早了。”他边说边走过来,“福晋莫非有些上头?为何一直端坐?”说着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顺势一带,我斜斜的靠在了他的怀里。   我闻着他身上略带苦味的苏合香,还夹杂着淡淡的酒香。他的呼吸就在我头上,热热的。我的脸正在他胸口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,我突然片刻失神。   第九章   听着他低低的笑了一声,我这才回神,忙推开他。   他低下头看着我,伸手抚过我的脸,低声说:“明慧,你竟是这么爱脸红的么?”   我一偏头,避过他的眼神,道:“贝勒爷,天不早了,明日还要上朝。你早些安置了吧。”   他也不再看我,迈步走进里屋,一边走一边招呼丫鬟们伺候他梳洗。我见他是不肯离开了,也只得跟着进去。   他穿着中衣靠在炕头,看着我一步步走过去。我心里忐忑极了,不情愿的慢慢挪蹭。走到炕边,慢慢的爬上去,还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他。终于爬到了里侧,我忙扯开被子躺下。   突然,他俯身凑了过来,眼睛定定的看着我。我紧张地闭上眼。俄顷,就听他苦笑了一声,道:“睡吧。”   夜渐渐深了,窗外有促织一声一声的鸣叫,隐隐还有园子里阵阵的蛙声,急切的纷乱的悠长的,仿佛是为了抓紧这最后的夏末时光。我无眠,却又不敢轻易的辗转。   听着胤禩匀净的呼吸,我睁开眼睛,悄悄转头看他。   这一年多来,同床共枕的日子不算少。毕竟,他还是给我这个嫡福晋一些面子,每月初一十五定然是要过来的。虽然,奇怪的是,他从来不曾碰过我。像今天这样把我抱在怀里,更是从来没有的举动。   我不明白,他对我到底是持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,我也不愿意去猜想。虽然隐隐的也会怕自己的固执,会错失一段姻缘。可是,对于未来太过清楚的认知,让我不敢抱有幻想。   已经进了九月,若兰上回说她妹妹已经从西北启程了,最晚春节后就能到。也就是说马尔泰若曦即将会出现在我面前,横亘在我们之间。每思及此,我总恨不得直接跟胤禩说:“休了我吧。”   记得有人说,在三个人的纠缠中,无论先来后到,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。虽然我坚决反对这个观点,但是现在的问题是,我比若兰后到,又比若曦先来,这两样都占了,而且,我还是不被爱的那个。   这么纠结的人生我想我是过不来的。若兰也罢了,随时守分,只知道诵经念佛,常常就被人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个人。可是即将到来的若曦,细细想来,也不知道是我毁了她的一生,还是她毁了我的一生。   想来想去,总觉得前途灰暗。但是我还是悲哀的知道,除非皇帝下旨,否则,这一辈子我就要跟胤禩捆在一起了。哎,顺其自然吧。四爷跟若曦说得好,既来之则安之。 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。再醒来的时候,见天光已经大亮,身旁早已经没有人了。枕畔放着一串沉香木的手串,乌沉沉的,隐约的散着香气。柳儿一边帮我整着衣襟,一边说:“是贝勒爷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扰福晋,这串珠子,也是贝勒爷留下的,说是补的芳辰礼。”我笑了笑,把玩了一会儿,让芳儿收进了匣子里。   梳洗已毕,若兰过来请安。我们俩闲闲聊了几句,见她淡淡的,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,让她回去了。   丫鬟来问是否现在进些点心,我摇摇头,吩咐她去把二格格叫过来。   不一会儿,明玉快步走了进来,扑到我近前仔细打量了一下,笑着说:“姐姐,你不气我了?”我拉过她的左手,见上面缠着厚厚一层纱,有些心疼:“明玉,手还疼不疼?”   她嘟着嘴,可怜兮兮地说:“本来很疼的,”说着转而抿嘴一笑,“姐姐关心它,它就不疼了。”   “坏丫头。”我轻捏了一下她的手,她夸张的痛叫一声,委屈地说:“姐姐,我还饿着呢。你昨天都不给我饭吃。”   我忙吩咐丫头们摆饭,看着明玉吃着饭,生龙活虎的样子,觉得什么郁闷也消失了。想着我还有疼爱我的阿玛和哥哥,又有这么好的妹妹,就算婚姻有些瑕疵,也不算太糟糕的人生,还是那句话,一切顺其自然就好。   大概胤禩也有同样的想法,我们依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。   他给我足够的尊重,我也给他足够的面子。至于说他是去若兰房里,还是哪里,我一概不予过问。   幸好胤禩只有我们两个女人,若兰又是个与世无争的人,我才能悠闲度日。一直疑惑九福晋到底是怎么平衡后院里那一大帮子女人的,看她出来的时候依旧谈笑风生,我实在是佩服极了。   天越来越冷,为了明年的大挑,明玉被阿玛拘在家里学规矩,渐渐的不常来了。我整日里坐在暖融融的炕头,无论绣花还是看书,总是不肯下来。胤禩见一次就会笑一次,说哪儿至于有这么冷。我不理会,依旧盘腿坐在炕上。不过,他后来又给我送来几个精致的脚炉手炉。   他给若兰送了一架戈壁风光的插屏,只因为她多看了几眼我房里的摆饰。柳儿对我说起这个的时候,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不禁失笑。   我摸着哥哥送来的插屏,淡淡的说:“万事有因果,万物有来处也有去处。个人修个人的缘法,个人享个人的福泽罢了。”   第十章   一大早就见外头阴沉沉的,天像是被谁用淡墨刷了几笔似的,北风吹的檐角的铃铛滴溜溜的转,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。   明玉终究是个拘束不住的,看着她站在地上一边跺脚一边搓手的样儿,我笑道:“瞧瞧你这个小猴子,这么冷的天,还跑出来做什么?”   她宽了大红缎子面的斗篷,露出身上同样是大红的织锦旗袍,接过丫鬟递上的手炉,紧紧捧着,眯了眼睛笑道:“姐姐,我想你了嘛。”   吩咐丫鬟在榻上铺了厚厚的狐皮褥子,让她脱了小马靴坐上去。雪白的毛皮,衬着她大红的衣衫,更显得一张小脸上明眸皓齿,煞是好看。   “你哪里是想我?”见丫鬟们伺候她坐定,我笑着说:“怕是想躲个清闲倒是真的。”然后看看随侍的孙嬷嬷,问道:“孙妈妈,明玉这是在家又闯什么祸了?”   孙嬷嬷在脚踏上坐着,肃了肃,无奈的笑:“格格还有个不知道的,二格格最是受不了约束。额驸请来的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,又哪是像老奴这般好说话的?行走坐卧,衣食住行,几乎给调/教了个遍。二格格被整治的呦,”她说着,不禁咂了咂嘴,又说:“实在受不住了,这不,才苦苦的央求了额驸,来投奔格格清净几天。”   我看着明玉越来越苦闷的脸色,忍不住笑了。   明玉撅着嘴,嘀咕道:“孙妈妈,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,很是幸灾乐祸。”   孙嬷嬷忍着笑意道:“老奴可是不敢。”   “姐姐,我不要去选好不好?”明玉眨着眼睛,委屈的说,“我规矩又不好,脾性也不好,选了也得撂牌子。离大挑还有十多个月呢,再被那几位老嬷嬷折磨下去,恐怕等不到进宫的日子,我就得先进棺材了。”   我喝住她:“乱讲!多大的人了,说话还是口没遮拦的。”孙嬷嬷也在旁边念佛:“我的个小祖宗呦,净说这些个有天无日的话,神佛保佑诶……”   “你以为不想去就不用去?”我盯着她的眼睛,问,“这规矩行了这么些年,是你能左右得了的?”   “我不想像姑姑那样,也不想像姐姐这样!”明玉小脸涨得通红,“看着金尊玉贵,可事实上你过的什么日子?一个人看书写字,一个人赏花赏月,做什么都是只有你一个人!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,能看到的只有那么点子大的天!还有姑姑……”   “住口!”听她又要有什么大不敬的话说出来,我急忙止住,“有些事想想就罢了,千万别说出来。”我转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,沉吟了一下:“选秀是避不过的,但是姐姐可以去求求姑姑和惠妃娘娘,帮忙给你寻个好归宿。”   “什么叫好归宿?”明玉看着我,“她们寻来的无非是些皇室宗亲,要不就是位高爵显的豪门子弟罢了,一个个文不成武不就,我才不稀罕!”   我有些气,又有些同情,半玩笑的问她:“怎么?难道你还要自己去找?小姑娘家家的,你又懂得些什么?就算是自己看中的,结果也不见得会好。还不如听着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更好些。”   她睨我一眼,有些气鼓鼓地说:“是呀,自己找的也不见得好。”   我语塞。   “姐姐,”她突然哀声道,“你还记不记得教过我一首诗?”她面容沉肃的吟道:“枯鱼过河泣,何时悔复及!作书与鲂鱮:相教慎出入!”   我把手里的书卷起来,在手心轻轻的拍着:“何时悔复及,何时悔复及……”  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,窗纸上雪粒子唰啦啦的一阵紧似一阵。堂屋里小泥炉上烧的水开了,呜呜的哨声穿透厚厚的棉门帘。   芳儿进来续水,我问她:“贝勒爷可是回来了?”   她回道:“方才连安来回说,贝勒爷吩咐在东边暖阁里摆了席,请了几位爷回来吃酒呢。”   “吃酒?”我疑惑的问。   “说是祝贺十爷家新添了位小阿哥。”芳儿笑着回道。   我愣了一下,这才想起来,早些时候就听说胤誐府里的侧福晋,我本家的郭络罗氏有了身孕,算来也是时候生了,看来又该送一份贺礼了。   正盘算着该准备些什么,就听明玉冷冷的笑道:“姐姐,看到没有?这就是男人。嫡福晋还没进门呢,这侧福晋都生了第三个阿哥了!”   我看她小脸冰霜似的,忍不住笑道:“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。”   她看看我,眼睛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峭:“姐姐,我们的额娘贵为郡主,阿玛不也还是纳了几个侧室吗?还有,就连八爷,当年你刚进门的时候……”   “二格格!”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柳儿突然喊道,而且脸色变得煞白。明玉仿佛想到什么,哀恳地看了我一眼,垂头不语了。   柳儿扑通跪倒在地:“福晋,奴婢知错了!”   我觉得心口一阵刺痛,身子摇了摇,赶忙撑住,忍痛笑道:“柳儿这丫头,越来越没个体统了。待会告诉柳嬷嬷,罚你一月的银子!”   看着几个人又是心惊,又是长出一口气的样子,我恍惚明白,也许在明慧刚进八爷府的时候,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,而这些事情,应该是忌讳,是不能说的。   窗外的雪似乎下的愈发的大了。   戏台子上《大闹天宫》正演到热闹处,隔着帐帘子不时听到那些阿哥们叫好的声音,间或还有些戏谑笑声。   我厌恶这种场合,但是却又不得不出现在这种场合。   百无聊赖的垂首把玩着小酒杯,听着席间的这些女人说些个架桥拨火,指桑骂槐的言语,从夸赞胤誐家的小阿哥长得好,到谁家新纳的小妾狐媚子魇道的。突然,三福晋董鄂氏笑着说:“要说,还是明慧的福气好,过门这也两年多了,八爷再没往府里领过新人了吧?”   我抬头扫视在座的诸位,眼目所及,是各种各样的表情。看着她笑了笑,我说:“三嫂这话说的可是没理,能嫁到皇家,难道不是你我诸人的福气?谁又比谁差的了多少呢!”我明白你的潜台词,不就是笑八贝勒府里无嗣么?   三福晋神色微变,转而又笑道:“偏生明慧好伶俐的口齿!我可比不得你,你是八爷费尽心思娶回去的,纵尊贵些也是使得的。”她头上的凤头流苏颤悠悠的,闪着冷冽的光。   我把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,偏头想了想,含笑说道:“三嫂这句话倒是真的。八爷费尽心思把我娶了回去,我呢,也是费尽心思要嫁了八爷。用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?”我思索了一下,又故作羞涩的笑道:“莫不是‘两情相悦’?”说完,又虚虚捂了下嘴,“啊,我这也是班门弄斧了,谁不知道三爷最是博古通今,想来三嫂必定没少领会这‘两情相悦’的意味吧?”你家府里子嗣倒是不少,不过,堵心的人也不少吧?我暗暗腹诽。   九福晋董鄂氏在旁边站起来,亲手执了壶给三福晋倒了酒,笑道:“这么冷的天,姐姐喝杯酒去去寒气。”然后又转过头来给我斟了杯酒,乐呵呵的说道:“八嫂,你也真是个妙人。难怪额娘提起你来,总是赞不绝口的。”   看三福晋不言不语的把酒饮了下去,我也微微一笑,道了声谢,仰头一饮而尽。大福晋拍着手笑:“还是咱们明慧有学问,刚刚说那些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,我还真是没听懂。”众人都笑了,方才有些冷的场面又开始活泛了起来。   我站起身,带着笑说了声告罪,带着柳儿和芳儿走了出去。   更完衣,不想回去面对那么一群各怀心思的人。吩咐柳儿芳儿在园门口候着,我慢慢的走进后园,看到开得正好的几树红梅,便在临近的回廊上坐了下来。   下了数日的雪乍停,天空被满月映衬的墨蓝墨蓝的,地上积雪衬着月光,满树红梅灼灼的似开在轻雾中。我吐出满腹的浊气,满足的吸了口凉丝丝的空气。   “明慧,莫非这是在修仙不成?”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。   我骇了一跳,忙站起来转身去看,只见九阿哥胤禟缓缓的走过来,一身月白缎子锦袍仿佛融化在雪里似的。   听他没有称呼我八嫂,我也笑着施礼道:“表哥,你怎么逃席出来了?”   他在我身边立定,眼神温和,嘴角噙着些笑意:“你呢?又为何逃席?”   “我只不过出来透透气罢了。”我不看他,转身看那一树繁花。   “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?”他幽幽的问道。   “什么?”   “两情相悦。”   “呃,”我猛地回身,他却转了头去看月亮,低声吟道:“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   “真不真的,端看有没有人信了。”我淡淡地说。   “那一年,你不是这样说的。你把心给了他,自然,也要得了他的心去。你说的那般坚定执著,额娘和舅舅尚且无力阻止,何况是我?”他依旧背着身,声音越发的冷冽低沉:“若早知如今此等境况,我当初……”   “表哥!”我打断他,笑了笑说道:“难得表哥好记性,明慧当年不解事,难免说些个贻笑大方的话,表哥千万莫要放在心上。”   “那现在呢?”他转过身来,明皎皎的一对眸子看向我。   我也直视他,平静地说:“现在,米都早已煮成饭了,还想些有的没的,不也是无用的吗?再者,闲来无事读书写字,赏花观鱼,哪一件不比争风吃醋更有趣些?”说完,我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  他也笑了,摇着头说道:“你若是自得其乐,也就罢了。八哥为人宽和温润,料也不会薄待了你。”他的声音,合着远远传来的锣鼓喧嚣,飘渺的如同呓语。   我笑着说:“再说,还有表哥呢。若是八爷对我不好,表哥也不会坐视不理吧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   “九哥,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你,原来竟是在这里躲清闲!”胤誐的大嗓门远远的传过来。   他快步走近,看我在愣了一下,随即拱拱手说:“原来八嫂也在?”   我福身施礼:“十爷吉祥。我还没祝贺十爷喜得贵子呢。”   他摆摆手:“算不得什么大事,不过是借个由头兄弟们乐一乐。”   说着,他拉了胤禟就走,边走边说:“九哥,你可答应过我,替我挡酒的,怎么转眼就不见了?你再不去,十三十四非翻了天不可,我都要被灌吐了!”一边说一边又有些奇怪的说:“八哥没有找到你吗?他可比我出来的还早呢。”   看着胤禟和胤誐走得远了,柳儿过来帮我把斗篷紧了紧,又搓着手哈气,颤微微的说:“福晋,天这么冷,还是先回屋吧。”   我点点头,深吸了一口带着雪和梅花清冽气息的空气,这才带着她们缓缓往外走。   芳儿有些讶异地说:“福晋,说起来可是怪呢,我们明明守在门口,只见到十爷进来,没有看见旁人呀,刚才九爷怎么也在?”   我不以为意:“或许他是在我之前来的。”说着拢一拢兔毛的暖袖,这天的确是太冷了。   行至园门,见门口高挑的红灯笼下正站立一人,乌漆漆的大毛斗篷,隐约可见里面银蓝色的长袍,头上同样是乌漆漆的帽子,明珠做的帽正在灯光下闪着微蓝的光。   柳儿和芳儿急忙拜下去,口称吉祥。胤禩没有说话,只是稍稍走近了两步,双眸直直的看着我。   我走至近前,蹲身纳福:“贝勒爷。”   他拉住我的手腕,冰凉的手接触到我,我不禁打了个冷战。同时一股带着压迫感的力量迫我站直了身子,他冷冷地说:“福晋真是好兴致!这么冷的天,也没耽搁了赏梅!”说完,摔开我的手,径直往前走去。   我一个趔趄,就觉得脚腕子钻心的疼,柳儿芳儿忙上前扶住,连声问:“福晋,您怎么了?”   我摇头:“没事。柳儿你扶着我,咱们先回去。芳儿你去向侧福晋道个别,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走了。”   在柳儿的搀扶下,我一瘸一拐的往大门口走。路上遇到的太监侍女们,边行礼边好奇的看我。   我拿帕子半遮着面,心里想着,怎么这么悲剧?也不知这位爷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,好端端的不让人清静。   正想着,见前厅里胤禟快步走出来,到我面前一把撑住我的手肘,关切的问:“明慧,你这是怎么了?”说话间,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。   我微微退后,轻轻一挣没有挣开他的手,我急道:“九爷快放手!”   他脸色酡红,眼神里半是清明半是迷离,愣了一下,还是把手放下,同时也退了半步,涩声道:“八嫂,对不住了。方才我看你如此行状,心里急躁了些。”   我忍住痛,向他微微颔首道:“多谢九爷。我刚刚只是行走不慎扭了一下,并无大碍。”   “既无大碍,那就快些回府。”是胤禩的声音。   我抬头,见他站在不远处,眼神灼灼的看着我。   胤禟淡然一笑,拱了拱手说道:“八哥,八嫂,弟弟酒劲涌上来了,先找个地肃静肃静。你们慢走。”说完,略带踉跄的转身而去。   “还不走?”胤禩过来扶住我的腰,我看看他没有表情的脸,低声说道:“贝勒爷尽管放心,明慧自幼也是读过些闺训的,万不会辱没了郭洛罗家的名声。”他身子一僵,脚步顿了顿,咬着牙说:“爷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!”说着走的仿佛快了些。   看他动气,我索性半倚在他身上,他缓了脚步,两个人慢慢的搀扶着向前走。只听到我的花盆底踩在青石板上,咔哒咔哒的,在这么深的夜里,一声一声,像敲在人的心上。   到了门口,马车已经套好等在那里,胤禩把我扶上去,自己也钻进了车里。   我跟他面对面坐着,车里悬挂的琉璃灯,晃晃悠悠的,他的影子也忽长忽短的,扰的我眼晕。   入夜的京城万籁俱静。我闭着眼睛,听着马蹄声踏过不太平坦的路,还有木头车轮碾过地面咯噔噔的声音。渐渐地,有些神思飘摇。   “明慧。”被胤禩的声音叫的回过神来,才发现他定定的凝视着我。   胤禩的眼睛不算大,但是难得黑白分明,仿佛白玉盘里的黑玛瑙。有时候我会很阴暗的想,这样一个笑面虎、阴谋家,怎么会有如此干净的眼睛?   “明慧,我……”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,顿了顿才接着说:“这两年来委屈你了。”   “贝勒爷言重。”我正了正坐姿,“明慧别无所求,能有个清清静静的日子,我也不觉得委屈。”   他脸色有些难辨,半晌才说 :“今日听闻你在席间说‘两情相悦’,我还以为你是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。及至听了你与九弟的解释,才知道你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划个界线。”   “贝勒爷这话岔了。所谓夫妻,休戚相关,荣辱与共,这界线无论如何是划不出的,除非……”说着,我抿嘴一笑,“贝勒爷是打算休了我,还是想让我死?”   他的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,伸出手似乎想捂住我的嘴,但又转而轻抚在我的肩上,他沉沉的说:“这两个字,我以为一辈子不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。毕竟当年……”   辘辘的车声停了,车夫在外面恭谨的回道:“贝勒爷,福晋,已经到咱们府门前了。”   胤禩骤然停了口,面色也恢复了平静,他整整衣衫,撩开车帘一弯身跳了下去,又转身来扶我。我一边下车一边暗忖,在我没过来之前,明慧嫁来的大半年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为什么所有人提到的时候,都是一副奇怪的表现?   好在,这个疑惑并没有困扰我很久。在几日后我例行去宫里请安的时候,终于有人告诉了我答案。   车子刚进顺贞门就停了下来,在柳儿的搀扶下,我小心翼翼的下了车,钟粹宫的小苏拉带领我们一路往前走。空旷旷的甬路,让原本酷寒的西北风更加刺骨。我紧紧捧着手炉,心里暗自庆幸,还好不用日日来请安,否则,累不死,冻也冻死了。   绕过御花园没走多远,就到了钟粹宫。留柳儿和芳儿并几个小丫头在外殿候着,照规矩先去正殿给惠妃娘娘请安。   穿过明间,进了里边暖阁,扑面而来一股子甜暖气息,热腾腾的,带着些果香。本住在偏殿的良嫔也在,她们两个人正坐在暖炕上看内务府送来的新鲜花样子。   宫女帮我脱掉斗篷,我恭恭敬敬的下跪如仪,给两位额娘见礼。   惠妃命宫女将我扶起来,笑道:“瞧冻的这小模样,可怜见儿的,赶紧到炕上暖和暖和。”良嫔也笑着招呼我过去坐。   我坐在炕沿上,看着她二人手里拿的各色衣料,帮她们选了一些,也有认同的,也有被她们驳了的。陪二人闲聊了一会儿,听她们回忆过往,说到已不在世的温僖贵妃,又谈到前些时老十家新添的小阿哥,两个人都有些沉默。   惠妃看看良嫔,对我正色道:“明慧呀,我虽不是老八的亲额娘,可他毕竟在我跟前儿长了那么大,照理说有些话我也该讲。况且,你婆婆为人性子弱,又最是和气不过,万事也不愿意开口。说不得我就来做这个恶人了。”   我忙从炕上下来,肃立在当地,恭谨地说:“媳妇恭听额娘教诲。”   惠妃叹口气:“明慧,你是个灵秀的人,额娘想说什么想必你也是知道的。你们府里太过清静了些,眼瞅着连老十四那儿都有了小阿哥。可老八至今还没个一男半女的,外人看了也不好看不是?”   我低着头,心里暗想,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着急的吧?   “你这两年一直无所出,那个马尔泰氏,自从两年前小产,至今也是毫无动静。”她又叹口气,“自从你进门,也不见老八再纳新人,我送过去的丫头,他也就真当丫头那么用。”   听了这句话,我差点笑了,的确,包括我屋里的二等丫鬟石榴和蒲桃,据说也是惠妃送过去的,听名字就知道用途是什么。要说古人也是怪,闺房内闱的事情讳莫如深,可对于那种事的副产品,比如子嗣什么的,说起来倒是毫无顾忌。   “这个事情,知道的呢,说老八跟福晋琴瑟和谐,感情好。要是不知道的,穿凿附会,捕风捉影的说什么惧内倒也算是好听的,就怕有人胡说些八福晋残刻,容不得人,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。”惠妃的语气似是开玩笑,可我却听得直出冷汗。   我屈膝跪下:“额娘,明慧惶恐!”说着,顺便挤出两滴眼泪,“媳妇虽然愚笨些,自幼也是读过女则女戒的。媳妇纵然不晓事,这却是万万不敢的。”   “傻丫头,快起来。”良嫔温和地说,“你惠额娘就是这个脾气,”说着,又对惠妃说:“姐姐,瞧你,这话说得我听了都惧怕,何况明慧还小呢,看媳妇给吓得。”   我站在炕下,良嫔拉住我的手,略带抱怨的看着惠妃。   惠妃白了她一眼,又看着我说:“瞧瞧,眼见着你们可是亲婆媳,我就是外人了?我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。”   我忙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惠妃,陪笑道:“惠额娘,您这话可真是让明慧伤心。明慧自己的额娘去得早,把两位额娘都当做自己的亲娘呢。两位额娘是训也训得,骂也骂得,若是气急了,便是打也打得的。”我又凑近了笑着说:“自然,疼也是疼得的。”   惠妃噗嗤一声笑了,拿手指着我的额头,对良嫔说:“看看这个小猴崽子,在外头也是当家奶奶的样,偏生在我们这里,总有千奇百怪的招数,让人哭不得笑不得的。”   一通说说笑笑,刚才的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。不过我知道,只是暂时而已。毕竟,无嗣在这个时代来讲,那可是天大的事情。可是要想八爷府里有子嗣,那得到康熙四十七年,离现在还有五年呢!现在生他的那个女人姓啥叫啥,在哪里还不知道呢。早知道当年多研究研究清史,赶紧把那个女人接进府也就好了。哎,未来的日子真是堪忧。   看看时辰,已经过了巳正,我向惠妃和良嫔告退,准备去给姑姑宜妃请安,惠妃嘱咐我带上几根络子,说是她宫里最巧手的宫女编制的,上次宜妃看了好看,特地要的。   我系上斗篷,拜别二妃出了内殿,带着柳儿和芳儿,随小苏拉直奔翊坤宫。   到了翊坤宫门口,就听得里边很是热闹的声音,待守门太监进去通报之后,很快的,宜妃的贴身侍女如意就迎了出来。   她笑着给我请安,我也笑着虚扶了她一把,连声道:“如意姑娘免礼!”她过来扶着我往里走,边走边小声地说:“九爷刚来,正在里边陪娘娘说话呢。”   我脚步稍微顿了顿,想到那天胤禟的失态,心里竟有些紧张。我当然不会看不出来,胤禟对明慧应该是怀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感情,这感情也许是单方面的,不然明慧不可能嫁了老八。   虽说二人是表兄妹,纵然有些接触也是无妨。不过现在在宫里,处处都是耳目,别说行差个一星半点的,就是你再光风霁月,也有人虎视眈眈的等着寻拿错处。所谓人言可畏,我还是尽量的不去做什么招眼的事儿为好。   正在迟疑寻思之间,就见胤禟从里边走了出来,身上还穿着朝服。他边走边系着斗篷,行至我跟前脚步停了下来,俊眉微挑,凤眼含笑,拱了拱手温声对我说道:“外头寒气这么重,八嫂来了,怎么还不进去,额娘等着你呢。”   我蹲身行礼,含笑问:“九爷这是要回了吗?”   他略一皱眉,佯作不满的朗声说道:“额娘见了侄女就不要儿子了。说是要跟你说点体己话,嫌弃我在这儿碍事,赶我走呢。”   话音未落,就听宜妃隔着窗子笑骂道:“行了,你这个不着调的,做这些相生给谁瞧呢?外头那么冷,还不叫你妹妹快进来!”   胤禟也大笑着说:“那儿子晚些时候再来给额娘请安。”然后又对我说:“八嫂,那我就先告退了。”   此时的胤禟哪还有那夜时的半分落寞,他披着白色鹤氅,眉目清远,倒真有几分飘飘若仙的意味。看着他的身影出了大门,我这才转身随着如意进了内堂。   宜妃正半倚着圆枕靠在炕上,见我进来,不等我行礼,就急忙叫宫女帮我除了斗篷,伺候我上了炕,拉住这一通的摩挲,直呼:“我的儿,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姑姑?”又问明玉可好,平日里在家有什么消遣,家下人等有没有淘气闹鬼儿的。   我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,又把惠妃让我捎过来的络子给她瞧。她接过去看了看,放在一旁,一双凤眼仔细的打量我。   被她看得有些发毛,我的脸微微涨红,垂下头问:“姑姑,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?”   “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?”她的脸保养得宜,虽则上了几分年纪,一望而知年轻时的端丽秀色,此时这张风韵不减的面上隐隐透着些寒意。   “嗐,”我叹口气,“姑姑说哪里话,有谁敢欺负我呢?”   “那我怎么恍惚听说,前些日子老三家的,在你面前说了些倒三不着两的话呢?”她逼问。   “妯娌之间,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。”我手里把玩着枕边的那柄赤金如意,不在意的说道。   宜妃伸手夺过如意掼了出去,恨铁不成钢的说道:“慧儿,早先你也是个有刚性的人,眼里不揉沙子,嘴头子不饶人的。怎么这两年越发的冲淡了,竟有些与世无争的意味。先前我就不愿意把你给了老八,跟了他这两年,十七八的年纪,现在看着怎么跟七八十似的?”   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,不依地说:“姑姑自己还那么年轻,就偏说人家老了。”   她也伸手摸摸我的脸颊,叹息着说:“那老八定是个糊涂的,这么个花朵儿似的姑娘,又一心一意的为着他,就是不知道疼惜。”她话锋一转,问:“他是不是总歇在马尔泰氏屋子里?”   这事我还真没注意过,实在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,我只能装傻。   “这女人看起来清净,原来竟是个狐媚子,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该让她跟那两个女人一起去看庄子去!”宜妃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。   “那两个女人?”我心中一凛,除了若兰,哪里还有两个女人?以前仿佛是在什么史料上见过,说胤禩大婚之前,身边是有两个格格的。可这一年多以来,我并没有发现其他女人任何的痕迹,也就没有再多想。如今听来,原来那两个女人是在庄子上,而且应该是宜妃插了手的。   看我良久不回应,宜妃爱抚的拍着我的背:“马尔泰氏虽然名分不如你,可她毕竟比你早入门,又是老八自己请封的侧福晋,自然地位也不同些。你千万得争气,可别让庶子生在嫡子头里去。”说着,又问了些闺闱秘事,闹得我满面通红,又不能说其实胤禩去我房里的时候,我们俩只是纯睡觉,只能胡乱应了。   宜妃皱着眉,摇着头说:“不行,还是请太医过来瞧一瞧,再开些药来给你吃。这么长时间了,怎能一点动静都没有?”   我见拦也拦不住,只能由她去了。心里暗自揣摩,若真是不能生育,是会被休弃,还是会迎来一大堆女人呢?转念又想,太医都是成了精的,纵然查出我是不孕,料也是不敢说吧?不外乎会开些个没啥效用,但是又吃不死的药糊弄事罢了。   没多久,太医院号称“妇科圣手”的罗敬亭匆匆到了。请过安之后,罗太医让我把右腕搁在迎枕上,他伸出两指轻搭在我的脉上,片刻,他皱了皱眉,不可置信的又把了一会儿,额上似乎出了些汗。他哆里哆嗦的说:“请福晋伸左手。”我伸出左手,他又把了片刻。站起来对宜妃躬身道:“回娘娘的话,八福晋这是……这是……”他看看我,又看看侍立的宫人,似乎难以启齿。   宜妃冲他使了个眼色,说道:“林嬷嬷留下,你们先出去。明慧,你也出去。”   我纳闷的带着丫头们走出去,坐在小厅里喝茶,心里琢磨,莫非他真验出我不能生育?这倒也算不得什么,反正真实的八福晋确实无所出,就看这个事情胤禩怎么处理了。   不多一会,林嬷嬷送罗太医出来,边走边塞给他一个荷包。   看罗太医走了,我忙进了里间,见宜妃脸色发青的坐在椅子上,我上前给她递了杯热茶:“姑姑,是什么事如此惊惶?莫非是我真的有什么隐疾么?”她接过茶喝了一口,重重的放在桌上,看着我说道:“人食五谷,岂有不会得病的?”我刚想附和她,她语气一转,竟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:“若你是有什么病症也就罢了,可现如今是……是……”  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,她气得拿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。我吓了一跳,就见她走到门口,急声唤道:“云秋,言春,你们速去请了惠妃娘娘和良嫔娘娘过来!就说我有要事!”   我吩咐宫女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利落,又重新泡上茶来。宜妃挥手道:“你先带着你的丫头出去,我现在看见你就头疼!”   我暗笑,这位也是郭络罗家的奇葩,喜怒无常的厉害。今天刚见到我的时候,那叫个喜悦和热情呀,一转眼的功夫,还没到午膳时间呢,看到我就开始头疼了?不过她这反应也委实过大了些,那太医到底看出什么来了呢?   我带着柳儿和芳儿在御花园里转悠,看枝头红梅开得正好,暗香袭人。围着树转了会儿,突然听到一声轻笑:“福晋这是在做什么?”   回头一看,是胤禩和胤禟从那头走过来,两人都带着笑意看着我。   我给他们见过礼,胤禩笑道:“亏得这是株梅花,若是丹桂,我还寻思你是在找捣药的杵呢。”我抿了抿唇,对他呲牙笑了笑:“爷这是说我是兔子呢?”胤禩笑着摇头,“你多心了。”胤禟也在一旁笑说:“要说也得说八嫂是嫦娥呀。”我愣了一下,想起那夜胤禟读的诗,又看他们两个都八风不动的样子,撑不住带着冷笑道:“两位爷可真是诙谐。”   胤禟含笑问,“我今儿进宫给额娘请安,结果偏你又来了,她就把我赶了出来。这会儿,你这又是做什么呢?”   我无奈地说:“我不知为何也被赶出来了。”胤禩笑着从我头上摘下几片小小的花瓣,问道:“你又做什么了?”我装作没听见,说:“我想要些梅花回家去做粥,你们帮忙摘一些可好?”   胤禩面有难色的看看胤禟,胤禟轻笑了一声,对我说道:“连御花园的东西你也惦记。”说着伸手慢慢的检选着摘了起来。胤禩拧着眉毛,还是探手摘了些,我把花包在帕子里,看着差不多了,这才满意的让他们停了下来。   这时,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。我忙把包好的梅花塞给胤禩,他啼笑皆非的看看我,顺手塞进了袖子里。胤禟看着我们,淡淡的笑。   小太监跑到近前,扎了个千喘着请安:“八贝勒……吉祥。九……九贝子吉祥。八福晋吉祥。”   胤禟疑惑的看着他说:“起吧。你是储秀宫的?额娘有什么事吗?”   小太监站起来,躬身答道:“回九贝子,奴才是储秀宫的秦安。娘娘命奴才请八贝勒和八福晋过去。”   胤禟问:“只叫他们去?没说让爷也过去么?”小太监摇头说是。   虽然宜妃只是叫我和胤禩,胤禟还是跟着一起回了储秀宫。   一进去就觉得气氛沉肃。三妃坐在上首,惠妃居中,良嫔和宜妃一左一右,脸色都很阴郁。看这架势,着实的像是三堂会审。   见我们三个一起进来,还不待请安,宜妃就沉声道:“胤禟,这里没有你的事,你先出宫去。”   胤禟担心的看看我们俩,脸上满是困惑,见宜妃她们脸色愈发的不对,行了礼便匆匆的离开了。  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五个人,一瞬间似乎陷入了沉寂。   惠妃手里一直端着茶碗,此时,她把碗盖往茶碗上一合,当啷一声,就听她怒声道:“胤禩,明慧,你们两个跪下!”   虽然摸不着头脑,但我还是温顺的跪了下来,胤禩略一犹豫,也跪在我旁边。   “好一对恩爱夫妻!”惠妃冷冷的说道。   胤禩恭敬地说:“惠额娘,不知儿子做错了什么,让惠额娘,额娘,还有宜妃娘娘有此雷霆之怒?”   惠妃站起身,蹬蹬蹬几步走到我们近前,伸手指点着胤禩的额头:“你个不孝子!居然还敢问我们?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?”然后又看着我,有些怜惜又有些气恨:“明慧,你也是,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?”   胤禩转头看看我,眼神里有些委屈还有疑问。我回他一个同样的眼神,要知道,我也是一头雾水着呢。   这时就听宜妃带着冷笑说:“八阿哥,我们郭络罗氏的女儿虽然粗笨了些,也由不得你如此轻贱!”   胤禩看看三个盛怒的女人,再扭头看看我,沉声道:“娘娘此话怎讲?胤禩并不敢。”   “不敢?”宜妃直接拍了桌子,柳眉倒竖,“你可是堂堂贝勒爷,有什么不敢的?”   惠妃安抚的拍了拍宜妃的手背,放低声音对胤禩说:“老八,你一向妥当,可是……”她迟疑了一下,声音压得更低:“你说,明慧为何至今仍是完璧之身?”   我脑子嗡的一声,万万没想到,惠妃说出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,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了脸上,脸颊红涨的似乎要裂开似的。我思一千想一万,无论如何没料到的真相竟是如此这般的……不可思议。不过我心里也有些不大相信,古代的大夫号个脉就能有这样的功能?   偷偷瞟了胤禩一眼,见他面色紫涨,腮上的青筋暴起老高,牙关紧紧咬着,一言不发。   宜妃亲自走过来,把我从地上搀起,怜惜的说:“明慧这个傻丫头,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说。若不是罗太医此次请脉发现了端倪,你还打算瞒我们一辈子,然后白白的担个不能生养的名儿不成?”   我垂着头,一是不知道说什么,二是这么个话题,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我实在是臊得慌。   “你也别担心,”宜妃拉着我坐在椅子上,温和地说:“我已经让罗大夫去找对症的药方子了,他说这个毒并不难解。”   “毒!”这次我彻底惊了,胤禩也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,不可置信的看着我:“明慧,你中了毒?”   “怎么,你们居然不知道?”惠妃表现得极为震惊,蓦地又转为气恼:“若是不知道,那你们为何成亲两年,至今尚未圆房?”   胤禩脸色突变,疾走两步到惠妃面前,厉声问:“额娘,明慧究竟中的什么毒?”   惠妃杏目含冰,咬牙切齿的说道:“鹤龄春!”   “借问蜉蝣辈,宁知龟鹤年。”胤禩低声自语,转头看向我,从他的眼里,我看到的是歉意,而且,似乎还有几分……庆幸。   几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,等了半晌,我实在忍不住怯怯地说:“我什么时候会死?”   宜妃没忍住,噗嗤一声笑了。再看惠妃和良嫔,脸上也都微有些笑意,我很疑惑的去看胤禩,他竟然咳了一声转过头去,脸色有些泛红。   宜妃没好气的说:“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,自己回去琢磨去。”   良嫔笑着说:“别怕,这个毒不那么容易要人命的。”仔细思索了一下,的确,我从来也没觉得怎么不适过,应该不是什么烈性的药物。可它的作用是什么?为什么每个人脸色都那么怪怪的?   惠妃看我懵懂,对胤禩说:“老八,这毒定然是在你府里被人下的,照时间看,自然是你们刚大婚之时。你回去把府里好好地整治一番,这都反了天了不成?” 她笑咳了一下,“顺便,再给你媳妇说说这是什么药。”   胤禩单膝跪倒,对着三人诚恳地说道:“请宜妃娘娘,惠额娘,额娘放心,儿子待会儿先去找罗太医拿解药,然后回府彻查,定然会给明慧一个公道!”   出了翊坤宫,胤禩要去太医院,吩咐柳儿芳儿并连喜一同送我出宫,来到顺贞门外,见来时乘坐的马车旁边,还有另外两辆马车,我打量了一下,一辆应该是胤禩的,从前进香时好像坐过,而另一辆……   此时,另一辆车的车帘里,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,拇指上通透的翡翠扳指,在正午的阳光下,犹如一汪碧水。紧接着车帘被挑开了,从里边下来一人,居然是早就出宫的胤禟。   他走过来急问:“八嫂,究竟出了什么事?八哥呢?他为何没跟你一道出来?”   我略有些尴尬,这事还真不好说。沉吟片刻,我轻笑道:“八爷去太医院了。过会子就出来。”   “太医院?”他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几个字,“莫非是八嫂身体有恙?”他快速的打量了我几眼,还是有些疑惑。   “九爷,我有件事不明白,能向你请教吗?”我不知如何作答,突然想起一事,索性问问他好了。   他微眯着眼,浅笑道:“请教不敢,八嫂有什么尽管问,我知无不言。”   “鹤龄春是什么毒药?”   当我的问句乍一出口,就见胤禟似乎是被呛住了似的,眼睛睁得很大,脸涨得通红,指着我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。   “莫非你也不知道?”我看看他,“或者,这个药是什么了不得的奇毒?”   他抚了抚胸口,冷静了片刻问:“传说这是早前的邪门妖物,你又是哪里听来的?”   “太医说,我中的毒就是鹤龄春。”我看着他,轻描淡写的说。   “什么?”胤禟脸色突变,“是谁下的药?”   “我哪里知道?若是知道是谁下药,也不至于今日才知道中毒。”我苦笑着摇头。   “这药是真的不会死人吧?”我目前最担心的还是这个问题。   他滞了一下才说:“呃,这问题……”他又停顿了,“这个毒是有诱因的,只要不触动它,是不会毒发的。”   “什么诱因?”我忙问。笑话,这个很重要啊,关系到我会不会不知不觉地就死掉。   “八哥来了,你问八哥好了。”胤禟说着,向我身后行了个礼,居然急忙上了马车,车子一掉头,扬长而去了。   我心中暗想,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?转过身,就见胤禩已经出了宫门,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拎着几包药,正在快速的朝我走过来。   行至近前,见他身上并没有披着氅衣,额上却粘着薄薄一层汗。我赶紧让他上车,他面容缓和的笑了笑,先把我扶了上去,然后才跟了进来。   吩咐下人们上了另外的车,我们俩面对面坐在车厢里。   他问:“远远看你跟九弟好好的说着话,他怎么忽然见了鬼似的,跑得那么快?”   我一边递过帕子让他擦擦额上的汗,一边说:“我问他,让鹤龄春毒发的诱因是什么,他就急匆匆地走了,说是让我问你。”   胤禩听完手抖了抖,然后把帕子拿在手里,慢条斯理的捻着。   “怎么了?”我快要好奇死了,“姑姑额娘她们说让你告诉我,九爷又说让我问你。这鹤龄春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药?”   他拿帕子掩住口,轻轻嗽了两声:“川滇交界之处的山里,有一个部落。据说那里的人,比汉人更加崇尚女子的贞洁。所以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脸上微露一丝尴尬。   “所以什么?”我催问他。   “他们做出来一种秘药,”他转过头不自在的说,“这种药只能给未经人事的处子服用,服药之后,若是……若是与男子行那苟且之事,则会心脉骤停而亡。”   “啊?”听了他这几句话,我简直快要吐血了,我这是穿越,又不是玄幻。这不纯粹是胡说八道,天方夜谭吗?我还真不相信,世界上会有这种变态到极致的药。   “那女子就能一辈子不嫁人?”我纯粹当成个笑话,调侃的问他。   他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,眉头皱了皱,说:“自然不是。有毒药也就会有解药。待这女子成亲之日,洞房里的交杯酒里就会放入解药。”   “哈哈……”听了这个解药,我实在忍不住大笑,马上觉察自己又忘了规矩了,随即赶紧捂住嘴,眼巴巴的看着他。   他扬着眉毛,对我这种反应,眼中分明是一种极不赞成的神色。   我忍住想说他愚昧无知的冲/动,求知欲极强的继续问他:“这既然是秘药,怎么你们仿佛都知道?”   他脸色一沉,犹豫了一下,才小声说:“前几年恭王府里的皓贝勒,刚纳进府的妾,就在……的当夜猝然死了。后来验尸,有仵作查出是毒,经太医辨认,就是这鹤龄春。最后也查明,是皓贝勒的第四房妾下的药,那女人有亲戚就住在那个部落里。”   说着说着,他突然脸色骤变,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匆忙对我言道:“你先回府,按方子里附的方法把药煎了,吃一副即可。我还有些事要处理,就不送你了。”说完,他匆匆的跳下马车,边穿氅衣,边招呼侍卫把后面车上的一匹马卸了,只见他跳上马背,催马扬长而去了。   车子慢慢的在集市里穿行,听着窗外传来的各式叫卖,讨价还价的声音,熙熙攘攘的,充斥着人间烟火气。我坐在车里百思不解,这个药真会有那般神奇?简直是守宫砂的超级进阶版!   不过守宫砂据说也是骗人的,壁虎加些朱砂,点在臂上,不过就是个纹身,哪里真能证明贞洁?   可这鹤龄春,听起来虽然有鼻子有眼的,仿佛神乎其神。但我暗自揣摩,估计就是用来吓唬姑娘们,起个威慑的作用而已。瞧这名字,鹤龄春,鹤是坚贞的动物,又是长寿的象征。取这名字,想来是要告诫女子,要洁身自好,坚定贞洁,才能活得长久,否则是没有好结果的。   我想着想着,又琢磨那可怜的皓贝勒的小妾,想必是初经人事,体力心脏都无法支撑,才造成个突发的心脏病送了命,刚好又有人用了鹤龄春,这样两厢就和,再加上川滇交界关于这药的传说,估计仵作不敢说人是被搓磨死的,只有利用这个理由,抓了个凶手,又不得罪贝勒爷。破案率得到了保证,大人物也勉强巴结上了。   一路想着,直到回到了贝勒府门口,我刚从车上下来,就听见后头哒哒的马蹄声,回头看原来是胤禩骑着马疾驰而来,我心里疑惑,他刚才一副有要事要办的样子,怎么这么快回来了?   到了近前,胤禩勒住丝缰,翻鞍下马,我问:“爷的事这么快就办完了?”   他把缰绳交到侍卫手里,笑了笑,说:“先回去吧,事儿又跑不了。”   他这是跟我说笑吧?我看着他的背影,边走边嘀咕。这位爷近些日子反常,与我倒是相处的挺和谐,没事还会玩笑两句。   他径直朝我的院子走,我也赶忙提步跟上去。走到门外,他停下了步子,示意我先进去。   进了房,丫鬟们伺候着换了家常衣服,我捧着暖炉,坐在加了厚厚的椅袱的座椅上,看着不动声色的坐在我对面的胤禩。   他喝了口热茶,笑问:“你这里的茶倒是很清淡。”   “冬日里燥得很,喝些清茶去火。”我也啜了口茶,笑着说。   “你还是真不担心?”他无奈的说,“真没见过你这样的,若是寻常妇人,怕早就吓得傻了。”   “爷不是已经拿了药回来吗?那我还惧怕什么?”我笑了笑,心里暗想,首先我是不信有这种神药。再者,反正你也不会碰我,我又没想着红杏出墙,有什么可怕的呢?  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意思,突然发笑问道:“明慧,今天怎么想起找罗敬亭请脉?”   听着他似有所指的问话,再搭配上有些深意的笑容,我想起请脉的缘由,不由得瞪了他一眼。   看到我有些羞恼的神情,他似乎有些愉悦,脸上的笑容更深。   突然之间竟有些面红耳热,我掩饰的喝了口茶,问:“贝勒爷,你们摘的梅花呢?”   胤禩轻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那个手帕包,慢慢地踱到我面前,伸手递给我。我抬手去接,不料被他一把拉住。   我被动的站起来,稍微用力想挣开他的手,他低低的笑了一声,竟然伸出另一只手,把我揽在了怀里。   我的脸一下子贴在他的胸口,隔着凉丝丝的缎子面,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。我微微用力要逃开,他只是不放手,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我。   “贝勒爷……”我不敢抬头,低声唤道。   他的唇似乎就贴在我的耳边,轻轻地说:“明慧,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?”   我定住身子,因为听到他这句话而有些悲凉。人非草木,这一年多来,住在同一所宅子里,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,虽然未有夫妻之实,但是感情总是有几分的。我也曾经想过,索性就赌一回,赌一把爱情,也赌一把性命。   可是,每当经过若兰那个小跨院时,心里就又开始变得犹豫不定。这里有一个女人,我的丈夫同时也是她的丈夫,而且,她还是我丈夫爱上的第一个女人。   更加可怕的是,不远的将来,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会出现,他们彼此相爱,曾经拥吻,曾经海誓山盟,又曾经生离死别。   郭络罗明慧因为胤禩,投缳自尽,葬身火海,可是胤禩在最后饮下毒药的时候,嘴里还是唤着若曦!   想及此,我用力的拉开他的手臂,倒退两步站在椅子后面,扶着椅背直直的看着他。   胤禩脸色有些惨白,他怔怔的看着我,说:“又是这样的眼神!明慧,我时常会做噩梦,梦到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,慢慢的,你的胸口会流血,眼睛里也会流血,衬着周围铺天盖地的红……”   说着说着,他突然止住了口,脚步踉跄的冲了出去。   我觉得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,心口痛的似乎马上就要死去,身子一软,重重的坐在了地上。   芳儿本来已经傻了似的站在那儿,见我跌倒,连忙奔过来搀扶,嘴里一迭声的喊:“福晋,福晋,您怎么了……”   我的身体软的完全使不上力,而灵魂似乎也要脱离身体飘出去了。芳儿已经快急得哭了,外头的几个小丫头听到动静,也都赶忙进来,帮着她把我扶到榻上。   我靠着炕头,手还是有些不自觉地微颤,眼前也像胤禩描述的那样,一片铺天盖地的红,红衣,红帐,红烛,还有,红色的血。   突然一下子悲从中来,我放声大哭。   “哎呦,皇天菩萨!”听见柳儿惶急的声音,“芳儿,你怎么伺候的?福晋这是怎么了?”   芳儿小声的跟她说着,片刻,就听柳儿说:“你们都出去,福晋不叫一会谁都别进来。”   我哭了一会儿,觉得心气顺了些,这才拿过枕旁的帕子,胡乱的抹了把脸,抬起头来。柳儿端着药一直侍立在旁边,见我不哭了,她赶忙把手里的药碗端过来,温声说:“格格,趁热先把药喝了吧。”我红着眼睛扭过头去,她继续说:“就算心里再委屈,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。”   我头一次听柳儿这样说话,惊讶的回过头来。她脸上竟有淡淡的悲悯,执着的把药递给我。我见她这样,只好拿过来,索性一饮而尽。   好难喝!还没等我表现出不适,柳儿递过一小碟蜜饯,我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,这才压下去那股子中药特有的怪味道。   她把药碗和小碟收到桌上,又到门口叫丫头拿进来面盆和巾帕,伺候我重新洗了脸,涂了些脂粉。   收拾妥当,我端坐在炕上,围着毛皮的褥子,手里的小手炉里又新加了些炭。看着柳儿重新关上房门,在炕边扑通跪倒,坦然地说道:“格格,方才柳儿僭越了。请格格责罚。”   “你快起来。就冲你叫这一声‘格格’,我又如何能责罚你呢?”我因为刚才突然情绪失控,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。   “格格,奴婢这条命是当年郡主救的,郡主让奴婢伺候格格,奴婢舍了自己的命不要,也要护了格格周全。可是,奴婢没有做到,竟然让人给格格下了毒。”她还是跪在那儿,抬起头愧疚的看着我。   “傻丫头,”我叹口气,“地上凉,你先起来说话。”见她依然故我的不动,我作势要起来,“你是让我下去扶你不成?”   柳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。   我接着说:“这个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,你自责什么?再说了,有千年做贼的,万没有千年防贼的。你盯得再紧,也会有人钻了空子。何况,这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儿,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?”   “什么好好的?”柳儿突然有些激动,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,“差一点死在洞房里的新娘子,算得上是好好的?这两年来冰锅冷灶的日子,也算得上是好好的?”   我一愣,随即笑了出来:“你这丫头,越发的大胆了,这些话也能混说的?”   柳儿看着我,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,她快步走到妆台前,打开一个小抽屉,从里边拿出一样物事来,又转回我跟前。   她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白布包,递到我手边,说道:“格格,莫非你忘了这是什么了吗?”   我看她神情肃然,心里也有些好奇,便伸手接过。一层层的揭开包裹着的白布,里边放着的原来是一支凤头金簪。镂空的凤凰展翅欲飞,尖锐的另一头闪着凛凛的寒光。做得甚是精致,这时的黄金虽然纯度不够高,比后世的硬度要大一些,但是胜在手工精巧。   我把凤簪拿在手里,凉嗖嗖的,身子不禁一颤。   柳儿哽咽道:“当初,格格听得这是八爷亲自挑来放入聘礼之中的,喜欢得不得了。成亲之时,一定是要戴在头上的。结果……”她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,“结果八爷根本没有看到格格的心意!那日,侧福晋偏偏就落了胎,八爷居然不顾坐帐,竟扯了衣襟弃格格而去!”   “柳儿!”我觉得身子愈发寒冷,忙喝止她,“不要再说了!”我不想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,总归不会是很好的事情。   “当时奴婢见八爷冲出洞房,放心不下格格,忙进来看,”柳儿执意不停口,继续说着,“格格一脸惨白,手里拿着这把凤簪,竟对着胸口刺了下去!”她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,脸上是又惊又惧的神情,我的心也是紧紧一缩,熟悉的痛楚又开始蔓延。   “奴婢吓得魂都要飞了,赶忙冲上去夺了,又拿了帕子给格格止血。所幸,扎得不深,可是格格当时的神情奴婢一辈子都忘不了。那么绝望,心都死了似的。”   “后来……”柳儿还想说些什么,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,她急忙住了口。   只见门帘一挑,胤禩走了进来,看我和柳儿如此情景,又见到我手里的凤簪,他的脸色有些怪异,喃喃的说:“原来,你竟还留着……”   我把凤簪又用那块布裹起来,交给脸色同样怪异的柳儿,淡淡的说:“收起来吧。这个东西,以后不要再拿给我看。”柳儿有些错愕的把那簪又放回了原处。   胤禩脸色略略缓和,对我说:“福晋已经把药喝了吧,现在罗太医在外厅候着,再让他给你把把脉。”说完,吩咐柳儿:“你去把罗太医请到外间,好好伺候着。”   柳儿担心地看了我一眼,我笑了笑,她便匆匆出去了。   胤禩若有所思的看看妆台。我从炕上下来,招呼芳儿她们进来伺候。及至穿戴好见客的衣服首饰,就听柳儿回报,罗太医已经来了。   胤禩在前,我跟着他出了里屋,见罗太医已经坐在桌前喝茶,胤禩点了点头,我上去给罗太医行了礼,他忙站起来连称不敢。   我在桌前坐定,把手架在小迎枕上,罗太医垫着帕子细细的把了一阵,含笑道:“福晋的身体已无大碍,贝勒爷和福晋尽管宽心。”   听他这样说,我听见胤禩似乎长吁了一口气。我笑笑,对太医说:“多谢罗太医费心。”   他抚着胡须微笑颔首道:“八福晋客气了,这是我的本分。”   我想起刚才剧烈的心痛,笑问道:“请问太医,我这身子是否还有另外的病症?”   他一愣:“福晋何出此言?我方才把脉,并无异样。”   我笑道:“不过是方才心口有些疼得慌,想必是凉着了,不妨事。”   胤禩坐在一旁,听我这么说,忙问太医:“这药已经服下两年,是否会对身体有所损伤?”   罗太医微笑着说:“贝勒爷大可放心,这药本身是不伤身子的。福晋不过是身子虚了些,想是终日里有些思虑过甚,又懒怠活动。”说着又转向我:“福晋,以后天气晴和时,尽量的出去走一走,松散松散。若保养的好了,什么药也是不必吃的。”   待送走太医,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。胤禩吩咐在我房里摆了饭,两个人很沉默的坐在圆桌前。我没有什么食欲,只是夹了几筷素菜,又喝了碗汤,便放下了筷子。胤禩吃的也很少,见我停筷,他也把碗放下,眼光灼灼的看着我。   “明慧。”他开口。   我笑了笑,转过头轻轻地说:“贝勒爷不必多说什么。尤其是‘从头开始’之类的话。我们的开头太糟糕了。”   他停住口,垂头不语。   我索性说开了:“是我当年不知轻重,阿玛又过于偏疼我,才去求皇上把我指给了贝勒爷,耽误了爷的终身。贝勒爷不喜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我求了我要不起的,自然承担我不得不承担的。也不必说什么委屈不委屈,当年一步走错,到如今来不及了。”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悲从中来,“贝勒爷,我已经不再盲目的喜欢你,而你,自始至终的没有喜欢过我。现如今,再追究是谁的错也已没什么必要。一切都来不及了。”   “来不及了……”他喃喃的重复了一句。   第二十章   我见他形容有些萧瑟,咬咬牙继续说道:“贝勒爷心有大志,这儿女私情的事,于你也不过是锦上添花,何须如此挂怀?”  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有些诧异,又有些许的躲避,想必是因为“心有大志”那个词。   不再理会他,我站起来,转身招呼丫鬟伺候着更衣,他走到我身后,一把抱住我。   我一愣。   他低声说:“别动,明慧。方才见你手里拿的那根簪子,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?”说着,身子竟是微微一颤。   “我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,见过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的场面。可是你当时的样子,却让我直到如今想起来,心里还是恐惧。”   “我知你怨我恨我,花烛之夜竟然弃你于不顾。可是当时事出情急……”他顿了顿,深深的叹息道:“终究是我错了。误了她,又误了你。”   我听他提起若兰,便用力的挣了一下,转身面对他,冷笑着说:“如今可怎么样呢?你当年因一己之私,毁人姻缘,又枉送了一条性命。”   他的脸色青白,眼睛里满是痛楚。   “这世上的事,不是你想要,就一定就能得到。!”我有些幸灾乐祸的说:“哪怕你是皇子阿哥,你也只能得到人,主宰不了别人的心!”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变得很恶毒,我不遗余力的用语言来刺激他,“当初,明慧不顾世俗礼法,不顾家人反对,执意的嫁了你。你不懂的怜惜那一片真心,反而避如蛇蝎。后来,明慧终于悟了,不再幻想了,你何必又做此惺惺之态,还是早日放手的好!”   “况且……”,我停顿了一下,压低声音说,“明慧自知福分浅,并不曾妄想做皇后。”说完,不顾他的反应,径直进了里间。   是夜,居然无梦,高枕直到红日满窗。   早起的时候,柳儿进来伺候,我叫她准备素淡的服饰,今天想出去走走,毕竟昨日里太医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。   吃了早饭,吩咐小子们套车,连喜过来问:“爷让奴才来问一声,是否需要奴才跟着?”   我笑了笑,对他说:“烦你回去跟贝勒爷说一声,我不过是去城外的崇福寺。就不劳师动众了。”   见他走了,我带着柳儿芳儿上了头前的车,后头跟的丫鬟小子们上了另外的两辆车。   路途其实不算远,绕过皇城,出了宣武门外,就到了崇福寺。崇福寺在唐代原名悯忠寺,据说是李世民为了哀悼阵亡战士,诏令修建的,直到武则天时才完工,后来几经战乱毁损,明代改名为崇福寺。其实就是现在的法源寺,今天的名字应该是在雍正年间改的。   我最喜欢在天王殿里供着的弥勒佛化身的布袋和尚,一看便让人觉得欢喜,好像什么烦心事都忘了。   带着柳儿和芳儿慢慢往里走,这里香火极盛,人来人往的。   进了山门,直奔天王宝殿。待上过香,我跪坐在蒲团上,抬头仰望弥勒佛,心里想着曾在四川宝光寺见过的一幅楹联,心里默念道:“你眉头着什么急,但能守份安贫,便将得和气一团,常向众人开口笑;我肚皮这样肥大,总不愁吃忧穿,只因可包罗万象,自然百事放心宽。”   百般的咂摸这句话,不由得笑了。我转头对两个丫头说:“你们也去上柱香。看看佛爷,就知道人这一辈子啊,什么功名富贵皆是假的,能开口便笑,方是福分。”   出了天王宝殿,我来时的忧闷已经一扫而空,见庙里人潮聚集,香烟缭绕,觉得有些呼吸不畅,便带着柳儿和芳儿出来了。   刚上车,就听得车外有人来报,说是九福晋也来进香,请福晋茶楼一叙。   我有些纳闷,问清了的确是九贝子府里的车,便吩咐车夫跟着往城里走。   未几,车子停了下来。我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,原来是停在了一座茶楼后门口。有丫鬟过来请我下车,说是九福晋已经在楼上候着了。   我下了车,随着她们往里走,柳儿和芳儿想跟着,那丫鬟拦阻说道:“我家福晋说了,只请八福晋入内。”我看着她,这丫鬟十二三岁的年纪,看着眸正神清,不似奸人。便对柳儿和芳儿说:“你们暂且在车里候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   沿着楼梯上到二楼,行至一个包厢门口,那丫鬟站在门口回道:“八福晋到了。”   门一开,我吃了一惊,居然是胤禟。他看我吓了一跳的样子,笑了笑,又对那丫鬟挥挥手,说:“玉檀,你先下去吧。”   玉檀!我忍住吐血的冲/动,跟着胤禟进去,边走边问他:“九爷,何必如此装神弄鬼的?你找我做什么?”   胤禟坐在桌前,倒了一碗茶递与我,笑道:“明慧,你且不要生气。喝杯热茶去去寒气罢。”   我也不理会他,直接坐在椅上。他把茶摆在我面前,笑着说:“瞧瞧,还是这个脾气!也不知道你这两年是怎么装的贤惠。”   “九爷,”我正色道,“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嫂子,你如此戏弄于我,于情于理皆是不合。纵然是你不要名声,我可还要个脸面!”   他笑容一滞,俄顷唇角微挑,说道:“今日既然将你请了来,我便没当你是八嫂!”   听他胡言,我忍不住心头火起,这都是什么哥哥兄弟的,怎么就没一个着调的!我霍然站起身想往外走,胤禟几步抢在我前头,靠在门边笑道:“明慧,你真甘心这么过一辈子?”   我不好再往前走,略略转身不看着他,冷冷的说道:“九爷这话还真是新鲜,我怎么过,这该是你哥哥操心的事,与你什么相干?”   “他会管你么?”胤禟挑挑眉梢,带了几分讥刺。   “你……”我语塞,说实话,胤禩还真不会把我当回事。   “今年索额图倒了,皇伯父临终前又对皇父说,八哥宜为储君。八哥的心愈发的大了。”胤禟沉声说道,“他如今所想的,无非是如何扳倒太子,坐上那个位置罢了。哪里有心思顾得上你的死活?”   我有些纳闷,这老九不是老八的死忠党羽么?如今为何竟说出这样的话来?   “你并不想做皇后了,是么?”胤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。   这一句话令我大惊失色,这是昨夜刚刚与胤禩说过的闺房私语,他怎么就知道了呢?我开始寻思,房里当时是哪些人在伺候着。   “幼时你曾对我说,以后要做皇后。当时只觉是孩童戏言罢了,可是后来你一心要嫁八哥,而八哥亦有些大志。”他苦笑,接着说:“我愿助八哥,只因为我想让你得偿所愿。”   我终于知道何为天雷滚滚,此时还真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。我无力地看着他:“你是否知道你在说些什么?”   他淡然一笑,狭长的眸子流光溢彩。   “明慧,当初无论我说些什么,你总是认为我在玩笑。再加上皇父忌惮安王的势力,这才将你指给了一向式微的八哥。”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,接着说:“可是这两年来,你与八哥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?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神采飞扬的明慧格格!事到如今,我说的话你依然不相信。”他叹口气,眼睛直视着我,“在你的心里,我胤禟竟是如此不可信任之人么?”   我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站着,谁也不再说话。   想着胤禟说的话,我心里恰如翻天覆地一般。原来这位九阿哥对明慧竟是如此情深?   明慧当初选择八爷,也许只是源于少女情怀在作祟。一个出身高贵,备受宠爱的娇女,爱上了在众兄弟中由于母家低微,而不受重视的出色皇子。我心里暗叹,后世常讲,穷养儿,富养女。这就是娇养女儿唯一的坏处,她也许不会被人用金钱权势之类的好处骗走,但是她很可能会圣母之心泛滥。   转念又一想,眼前这位九爷说的倒是一往情深,九死不悔的架势,可他那后宅里一院子的女人,就是所谓深情之下的产物?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,女人在他们的眼里也许只是个物品,或者是一道菜一碗汤。我能时时想着你,隔三差五的尝上一口,你就该感恩戴德了。   我冷笑了一声,说道:“九爷这番话说的倒真是感人肺腑,催人泪下!我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深闺女流之辈,也知道个三纲五常,圣人伦理。九爷今日这番举动,岂不是枉读了圣贤书?”   说完,我也不顾什么了,伸手去推开他,想开门出去。他抓住我的手腕,我想都没想,抬手就是一掌。   他举手隔开了我的巴掌,脸上依然是微微的笑意。  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:“你放手!”他从善如流的把手拿开,但身子依然不动。   “明慧,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,”他笑得有些许的落寞,“从你被指给八哥那一日,我就对自己说,来不及了。我也曾经想过,如果你那时要嫁的是我,那如今的我,还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?”他看我想说话,摇摇手制止了我,继续说,“不会沉迷于酒色,也不会只顾经商与民夺利……”   看他犹自说着,我实在听不下去了,冷笑着打断他:“九爷这么讲,岂不是在说明慧误了你?这个罪过,明慧实不敢受!”   “我懂得。”胤禟抚了一下额头,急急地说,“我没有半分怨你责你之意!我只是心有不甘,可这不甘也无处排遣。”他又苦笑了一下,正色道:“明慧,我不明白,你如今对八哥可还有情么?”   “便有或者没有,也与九爷不相干。”我冷冷地说。   胤禟闭了闭眼睛,艰涩的说道:“明慧,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争执的,我只是想对你说,如果你心里还有八哥,我定助你夫妻鸾凤和鸣;若你已经决定放手,我也可设法助你脱身!”   我心里一颤,若果真如此,倒也是……  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,胤禟急转身一把拉开了我,才免于被倒下的门板砸到的危险。我定了定心神,朝门口看去。   只见胤禩站在那里,一向温和总带着笑意的面庞,现在冷凝的赛过冰雪。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,眼睛如同刀子一样看着我和胤禟。   他缓缓地走进屋,挑着眉毛看看胤禟还拉在我腕上的手,嘴角微微弯起,说道:“福晋说是来进香,现如今,也不知道是烧的什么香,求的什么神?”   郭络罗明慧番外(全)   “姐姐,姐姐,阿玛回来了!”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。   明慧又往马槽里倒了些草料,轻轻抚摸着马脖子,看着跑来的小姑娘,笑着说:“明玉,你慢些跑,小心跌疼了又要哭的。”   明玉气喘吁吁的站定,小脸上红润润的,沁着些薄汗,她笑嘻嘻地说:“我才不会哭呢!表哥说,以后再哭就不给我吃果子了!”   “你这个馋猫,”明慧笑着走过来,拿帕子给她细细的擦了擦,问,“阿玛到哪里了?”   明玉拉起明慧的手,边笑边说:“姐姐快走,刚才小英来报信,说阿玛的轿子已经到了大门口了!”   姊妹两个手拉着手,从马厩里出来,穿过园子,往书房走去。   才到园门口,就见桃儿跑过来:“格格,爷已经到了二门了!”   明慧点着明玉的脑门,笑道:“你个丫头,到底派了多少斥候去哨探着呢。”   明玉促狭的笑着说:“姐姐脸皮薄,心里急又不能让人看着。那我就为姐姐分忧解难了。”   “恩哼!”门外一个男子哼了一声,笑着说:“感情这分忧解难是这么用的么?明玉呀,你还真是长进了!”   明玉如同穿林小鸟一般,一下子扑到那男人怀里,“阿玛!”   郭络罗明尚看着娇憨的小女儿,笑着叹口气,把她放下来,故作严肃地说:“多大的姑娘了,还这么顽皮?”   明玉靠在他身边,笑得很得意:“表哥说的,我再大也比他小,那比阿玛就更小了。”   明慧屈身给阿玛请了安,眨着一双盈盈的大眼看着他。   明尚额驸拍拍明玉的头,对桃儿说:“你先带二格格去园子里玩。”然后转头对明慧说:“跟我去书房。”   明玉撅着嘴走了,明慧的心跳的很急,她强作镇定的跟着阿玛到了书房。   把门关好,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。明尚额驸坐在几案后,手里握着镇纸一下下拍着。明慧站在桌前,屏着气息看着他。   “女大果然不中留啊,”明尚额驸叹了一句,“慧儿,你如今后悔可也来不及了!”   明慧一惊,马上明白过来,又是一喜。“阿玛……”她难为情的叫了一声。   “直到如今,我还是不愿意让你嫁给八阿哥。”明尚额驸无奈的说,“他母家出身有限,可人又过于好强,虽然面上谦和温润,不过骨子里……”,他顿了顿,又叹口气,“我怕你跟了他会受委屈的。你姑姑也是这个意思,本来我觉得九阿哥更……”   “阿玛!”明尚额驸话未说完,明慧便打断了他。   “京城里这么些个皇亲贵戚,勋贵王孙,我只想嫁八阿哥!”明慧不顾女孩家的羞涩,很坦率地说。   “过两日皇上的圣旨就要降到府里了,你就踏踏实实的准备做你的八福晋吧。”明尚额驸看女儿急了,不由笑了一下,揶揄道。   明慧一下子红了脸,绕过去扯着阿玛的袖子撒娇。   看着一向端庄爽朗的女儿如此情态,明尚额驸不禁有些感慨,他拍拍女儿的头,笑道:“怎么越长越回去啦?马上就要嫁人的大姑娘,明玉看到都要笑话你了。”   明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,还是有些害臊,道个万福转身跑了出去。(未完)   “慧儿!”刚转过园门,迎面便被明俊拦住了。   “大哥。”明慧笑着行礼。对于这个庶兄,明慧一向是敬重的,他年纪不大却屡立战功,在郭络罗氏也算是数得上的好男儿。   明俊笑看着她说道:“妹妹今日喜上眉梢,想必是得偿所愿了?”   明慧羞道:“大哥好无礼,如此打趣慧儿。”   明俊见明慧笑逐颜开的模样,略一沉吟,说道:“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,你听了千万莫要生气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明慧如今正是喜悦,不以为意的问道。   “关于八爷的。”明俊低声道,“你可知他内宅里有些什么人么?”   明慧一怔:“他……他不是有位侧福晋,还有几个通房吗?”说完又笑道:“哥哥你后院里除了嫂嫂,也还有几个侍妾的,是不是?”   明俊脸一红,咳了一声:“这个不一样。那都是姨娘塞到我屋里的,说是为了开枝散叶。但是,八爷的侧福晋可是他自己请封的。况且……”他住口不说了。   明慧急问:“况且什么?”   “你还是闺阁女孩,照理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,但是与其以后知道了更堵心,还不如现在心里先有个成算得好。”   明俊还是有些难以启齿,见妹妹面色是急了,便说道:“先前你说八阿哥好,我便留心打听了。他府里人不多,事儿也少,但是那个侧福晋却颇有些不寻常。八阿哥为人清淡,从没见他近过女色的,居然会亲自求得指婚,想来那女子并非泛泛。后来我又找驻扎西北的同僚询问,方知道……”   明俊叹口气,“原来,那马尔泰氏曾与他阿玛帐下的一名武官有些瓜葛,进京选秀本是例行个规制,没料到竟会被八阿哥相中,她本是不太情愿地。后来八阿哥曾有些疑心,派人去西北探询,马尔泰将军为了避祸,便将那武官派去了战场,不料,竟然在一场战役中捐了躯。”   听了这番话,明慧有些错愕,她默默地想了一阵,抬起头坚定地笑着说:“以前的事与我不相关。如今是我喜欢他,也一定会让他喜欢我的!”   明玉从一旁跳出来,拍着手大笑:“表哥,你听姐姐说这个话,好不害羞!”   胤禟跟在她后头,从墙角转出来,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:“明慧果然是明慧。”   明玉抚额叹道:“表哥,你以后可不能再叫姐姐的名字啰。”   胤禟闻言似是苦笑,喃喃说道:“玉儿讲得有理,以后得称呼八嫂了。”   纵然明慧为人爽利,听了这话亦是羞得粉面飞红,瞪了几人一眼,便匆匆的回房了。   后来的日子,每天都像是在美梦里。从明尚额驸接到圣旨,到正式成婚,中间这近一年的时间里,明慧有过无数的幻想,幻想着那如谪仙般的男人,能够给予她同等的喜欢。  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,妆扮的时候,明慧执意要把聘礼中的那支凤头金簪戴在头上,虽然于礼不合,但只因为那是八阿哥亲自选来放进去的。   当她终于坐上花轿的时候,她的心仿佛后知后觉似的,跳的如同擂鼓一般。隔着重重轿帘,她却也知道,前面一匹大红马上坐着她的良人。那是她心心念念无日或忘的人,是她有勇气不顾一切要嫁的人,是她未来全部的喜悦,幸福,和希望。   洞房里,铺天盖地的红,明慧按着礼节一直在炕上“坐福”,她明艳的脸上有羞涩,更多的是喜悦。   喝过交杯酒,喜娘将两人的袍服衣襟结在一起,说了吉祥话便退了出去。两个人并肩坐着,明慧感觉到微带着些酒气的男人气息,她垂着头,心里有些紧张。   突然,窗外有人小声的回道:“爷,侧福晋不好了!”明慧就觉得身旁的男人霍然而起,她被带的歪了一下,抬头去看。   见胤禩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是鲜见的惊惶,他不顾明慧,伸手去解那衣襟。明慧想起哥哥说的话,心里一阵酸痛,她抬手按住胤禩的手,胤禩终于看了她一眼。   “爷,你要把我抛在这里么?”她忍住酸涩,强笑着问道。   “我先去看看若兰,很快会回来的。”很平淡的解释,却如刀子似的割着明慧的心。   明慧怔怔的看着胤禩,不知道是劲道用错了,还是其他什么原因,衣襟死活解不开。胤禩一急,用力的一拽,扯下了半幅衣襟,便匆匆的开门走了。   明慧跌坐在地上,握着手里胤禩吉服上的半幅衣襟,眼睛里满是绝望。   原来,强求来的婚姻,竟是这般的酸苦。   她伸手从头上摘下那根凤簪,仔细的端详片刻,一狠心,直朝着心口刺了下去。阿玛,明玉,大哥……   陪嫁丫头柳儿方才见八阿哥匆忙出了洞房,放心不下格格,便进来探看。见此情景,吓得魂飞魄散,忙冲了过来夺下簪子,虽然刺得不深,但还是涌出了不少的血。柳儿情急之下,拿了炕上的一条丝绢捂在明慧的伤口上。   明慧醒过神来,才恍然明白方才迷蒙之中,她竟差一些做出傻事。忍不住抱住柳儿,扑簌簌落下泪来。   这时,胤禩有些颓丧的返回来,见到屋子里的状况,不禁吓了一跳。   明慧扶着柳儿从地上站起来,看了一眼胤禩,面无表情的吩咐柳儿从箱笼里取了药粉,到屏风后敷了药,又换了衣服。   出来的时候,见胤禩拿着那条染血的帕子发愣,明慧冷笑道:“这个拿去交差,正省了爷的事了。”这一生,我不会再爱你了,也不再祈求你的爱。明慧心想,我的心是死了。   红烛噼噼啪啪的燃着,这一生还没开始,仿佛就完结了。   第二十二章   胤禟放开抓着我的手,抬起脚尖踢了踢倒下的门板,笑道:“八哥,这可是上好的黄杨木,我好不容易淘登来的。”   我本来后退了两步,正在暗自懊恼,方才就应该走的,不该犯了这瓜田李下的大忌。听胤禟说出这句话,忍不住咬唇笑了起来,心想,原来这茶楼竟是胤禟的产业。九贝子,您这也太不着调了吧?此时此地此景,您不说解释,也不见惊惧,反而如此神来一笔!的确是个妙人。   胤禩冷笑一声,腮边浮出几道青筋,原本温和的眸子如同覆盖了千载的寒冰。他疾走几步到我跟前,伸手钳住我的腕子,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:“跟我回去!”   “八哥!”胤禟抢上前来,抬手想拉我,又迟疑的收了回去,“既然来了,怎么也得喝杯茶再回去,我马上吩咐人上些好茶来。”   胤禩嘴角绽出一丝笑痕,眼睛里却依旧挂着霜。他看向我,语调诡异的温柔,说道:“明慧,你方才连口茶都没顾上喝么?”   这个问题真是禁不住琢磨,连茶都没顾上喝,那我急着做什么了?我有些结舌,呆呆的说不出话来。   胤禟见此情景,忙笑道:“竟是我失礼了,都没顾得上给八嫂倒碗茶来。还请八哥莫怪。”说着,又笑了笑,意有所指地说道:“八哥真是神机妙算,怎么就算到我今日刚进了一批好茶,来得可真是巧。”   听出他话中之意,我不禁有些气恼,对胤禩说道:“爷还真是体贴,居然派人跟着我?”   “纵使有人跟着,那也只不过为了保护你罢了。对不对,八哥?” 胤禟转着翡翠扳指,凉凉地说道。   胤禩瞥着胤禟冷哼了一声,便带我一路踉跄着沿着楼梯往下走。我小声叫道:“你快放开我!叫丫头们看到成何体统?”   他淡淡笑着,不在意地说:“不妨事。八福晋一向霁月光风,最是磊落,人言又有何可畏的?”   听了这话,我伸手拉住楼梯扶手,死活不肯往下走,恨声道:“爷这话真是诛心!我究竟做了什么了?你何须如此夹枪带棒的呢?”   他转身看我,手上更加用力,我痛得轻叫了一声。他沉声道:“你是想在这里与我分辩,还是回府里再细细的说?”   “你先放开我!”我急道。抬头看楼上,见胤禟倚着拐角的栏杆,脸上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,静静地看着。   胤禩用力一拉,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居然就到了他的怀里。   “你……”我用力挣扎,他低声笑道:“你还没回答我呢,是在这里说,还是回去说?”   识时务还是最主要的,我忙说:“回府好了!”   他毫无征兆的放开我,自顾自的下楼了。我揉一揉有些痛的手腕,也跟在他后头往下走,边走边在心里暗骂,此人真是风一样的男子!实在不好懂。   刚出后门口,就听着楼上的窗子喀拉拉地被推开了,我抬头望去,见胤禟站在窗口,脸上挂着笑,高声道:“八哥八嫂慢走,恕小弟不远送了!”   胤禩头也不回,只是扬声道:“九弟真是客气!”   就听着胤禟在楼上一阵大笑,窗子哐的一声关上了。   柳儿和芳儿在车前候着,见此情景,吓得脸都白了。刚想上前请安,胤禩一挥手,看都不看她们,只对我低声喝道:“上车!”说着,我还没有反应过来,身子已经离了地,几乎是被他扔上了车,勉强维持着姿态坐好,见他也带着寒气上来,我索性闭目不理他。   车子开始轱辘辘的前行,封闭的车厢里气压极低。我捻着腕子上的凤眼默念心经,“……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槃……”   “老九给你的两个选择,你想好了么?你就那么想离开贝勒府?”胤禩终于忍不住,开口说话了。   我一直默诵到“揭谛揭谛,波罗揭谛,波罗僧揭谛,菩提萨婆诃”,这才睁开眼睛,看到他寒气袭人的脸色,我叹口气说道:“贝勒爷是糊涂了我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,岂是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?就算是贝勒爷要休我,怕也是没那么容易的罢?”   他愣了一下,脸色微有些缓和:“我不会休了你的。”说完偏着头思索了一会,又嘴角微翘,笑道:“所以,方才九弟问你的问题,你也是打算这样回答他么?”   “于理则然,于心,则不然。”你既说我磊落,那我就真的磊落给你看。   胤禩蹙了蹙眉头,直视着我的眼睛:“明慧,无论我问些什么,你从来是毫不避讳地直接讲,正是如此,我更加猜不透,你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。你究竟想要什么,想做什么。”   我想要自由民主,你能给么?虽然原来的生活清苦了些,但我还是想回到现代,你能帮我么?我默默吐槽。   “真的是贝勒爷派人跟着我?”我没有回答他,岔开话题,反问了一句。   他喉头一哽,扬着眉毛看着我,似笑非笑的说:“在你心里,我居然是这样的人?”   “那为何你会到这里来?”我并不在意他表现出来的委屈,皇城里成长起来的人,演个戏,扮个可怜之类的,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?   见我追问,他依然维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,问:“我若说,我只是路过呢?”   我也笑一笑,答道:“我若说,我不信呢?”   “稍后你就信了。”胤禩撩起车窗帘子,往外看了一眼,好整以暇的说道。   我也忙转身撩起帘子,见周围景致,愈见荒凉,好像已经出了城。急问:“这不是回府的路,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   他居然闭起眼睛,转着手上的念珠,唇角含笑不言声了。   车子继续咣当咣当的往前走,车厢里却是一片静谧。这个时辰,本就是我最容易犯困的时候,原本在闭目养神,不多时竟然真的变作了瞌睡。正在朦胧间,后脑一下子碰在车板上,我蓦地睁开眼,就见胤禩幽深的眸子带着些探究的看着我,见我醒了,他笑着转了头,边起身边说:“到了。”说着便撩起前车帘,跳了下去。   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,又拍了拍因为小憩而有些红热的脸,慢慢地从车里出来。日近午时,冬天的阳光虽然亮得刺目,却也没有太多的热乎气。   胤禩站在车下,伸着手准备扶我。我看了看周围,已经有很多人跪在那里,但是都垂着头,也就含着笑伸出手,说了声“劳驾”,便借着他的力跳了下来。   他的手温热干燥,一抓住我便也不放手,说了声:“明慧,你的手好凉。”我另一只手抚了抚饿得有些痛的肚子,什么也没有说。   此时,跪在最前方的一位五十几岁的老者,叩着头颤巍巍地说:“奴才给爷请安,给福晋请安。”   胤禩拉着我一边走一边说:“行了,都起来吧。我今日里也是临时起意,才带着福晋过来的,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,别都在这里杵着了。”   那一群人叩过头,纷纷离去。只余下开始说话的老者,以及几个妇人和丫头。   那老者陪着笑,对胤禩道:“连福方才来吩咐老奴,说是爷跟福晋要驾临,交代老奴先准备些茶饭。如今这茶饭已经备下了,是否……”   “那就先摆饭,稍后再把事办了。”胤禩笑着看看我,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过我的肚子。   来到厅里,那几个丫头伺候着脱了斗篷,又洗了手,我和胤禩坐在桌前。有妇人端了几个炭盆,小心地摆在我周遭,我忙说:“还是挪远些的好,这炭火气熏得人头疼。”那妇人怯怯地看了胤禩一眼,胤禩点了点头:“就听福晋的,挪远些吧。”那妇人这才把炭盆搬到角落里。   我腹诽,是谁说八福晋骄横,残刻,泼辣的?说出话来都没人听,最后还得人家八爷点头才行。   胤禩喝着小丫头倒上来的热茶,似乎看出我的意思,笑道:“这炭盆原是我吩咐他们摆的。”   我捧着热茶暖手,听了此言,忙把茶放下,拱了拱手说道:“多谢贝勒爷体恤。”   他见我这动作,忍不住笑道:“贤妻不必多礼。我原是好心,奈何贤妻不领情。”这两声贤妻出口,我忍不住脸红了一下,忙岔开话题:“柳儿她们呢?”  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,可是眼睛里却有些凉意,说道:“我吩咐他们先回府了。”   “这次也是我大意,九爷假借九福晋名义邀约,我贸然前往,是我失察,与丫头们并无干系,爷千万莫要责罚她们。”听他语气,我忙替丫头们解释。毕竟,柳儿芳儿俱是我从娘家带来的,若果真与胤禟有所牵连,也是我管束无方。   他笑了一声,把手里的茶碗放下,吩咐伺候的小丫头:“传饭。”   几道简单的冷拼热炒,还有一大碗的汤很快就端了上来。我夹了筷子碧绿的腌豇豆,便扒下去好几口饭。胤禩挽着袖子把汤上的浮油拨开,亲自盛了一碗递给我。   我拿小银勺舀了一些放进嘴里,鲜香的鸡汤配着些腌渍的酸笋味道,醇而不腻,果然很好喝。我忍不住便多喝了几口,一小碗汤很快就见底了。胤禩见状,又握着勺子为我添了半碗,笑言道:“慢慢喝,我不会与你抢的。”   听了这话我也并不客气,微微笑着端起碗来,一气喝干,又递到他面前。   他略一愣神,伸手接过碗,顺势放在旁边,拿起筷子夹了些葱爆羊肉,放在我碟子里,说:“先吃些饭吧,只是喝汤哪里能顶饿?”   我配着粳米饭把菜吃下去,也夹了些白肉到他的碟子里,笑道:“谢谢贝勒爷赐饭。来而不往非礼也。”   近两年来,饭桌上的气氛第一次如此的融洽,我们居然真的像寻常夫妻一般,安安生生的吃过了这一餐饭。但是我的心里却一直翻转着各种思绪,这里看来是八爷府在城外的庄子,莫非传说中的“那两个女人”,就是在这里不成?那今天他带我来这里,真得是临时起意么?   吃好饭又漱过口,我拿着茶碗盖,一下下拨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末,垂着眼皮,头也不抬的问:“爷带我来庄子上,莫非,是要我这苦主亲自审问凶手么?”   他淡淡的笑道:“你倒是没有辜负了安王为你取得好名字,果然是眼明心慧。”   我抬头看他,弯了弯嘴角:“您过誉了。”又转头看窗外,日头有些偏了,便对他说:“贝勒爷,要审就快些开始吧,大冬天的天儿短,天黑了就进不了城了。”   胤禩把茶碗放下,冲着门外叫道:“老德,你去把人带过来!”   听到门外有人应了一声,接着就是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。   我们两个隔着圆桌坐着,谁也没有再出声。我捏着手腕上那串愈见润泽的凤眼,暗暗琢磨,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内宅争斗,一个失了宠的小老婆,设计毒害刚进门的正房而已。原因不需问,具体细节也不必问,那这审讯目的是什么?我不由瞪了胤禩一眼,没事身边找那么多女人做什么?   他刚喝了口茶,被我瞪得呛了一下,咳了两声,道:“你怎么了?”说着唇角微挑,低声道:“莫非,你是醋了不成?”   “呵呵。”我假笑了两声,“贝勒爷,妾身最爱吃甜,最恶食酸。”   正说着,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:“回贝勒爷的话,人已经带到了。”   胤禩神情整肃,嗽了一声,抬高声音说道:“带进来吧!”   松木雕花的房门被推开,刚才那位老者,也就是胤禩口中的老德在前头,后面两个粗壮的仆妇架着一人走了进来。   老德过来打了个千,然后默默地肃立在旁边,两个仆妇推着那女子过来跪下,我低头看过去,见那女子身上穿着半旧的蔷薇色带暗纹的锦缎旗袍,乌黑的头发挽着髻,上边斜插着银步摇,缀着小小的一串红艳艳的玛瑙珠子,她低着头,只能看到白皙的脖颈和小巧圆润的耳朵。   胤禩转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有些窘迫又有些为难。我冲他笑笑,低头继续喝茶,心说这个时候我才不会先开口。他端起茶碗作势喝了一口,指甲弹着碗盖,沉吟半晌说道:“袁氏,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吗?”   那女子听到胤禩的声音,身子猛地一颤,一下子扬起头来,眼睛里满是狂热和渴切,她颤动着嘴唇喃喃地说:“我就知道,爷不会忘了妙菱的……”说着竟然滑出了泪水。   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胤禩,见他眉峰微聚,不耐烦地说:“你先说清楚,当日是如何谋害嫡福晋的。”   袁氏眼梢瞟到我,原本波光盈盈的泪眼立刻染上了恨怨之色,她冷笑一声:“你竟没有死?”好像想到什么,她放声大笑,“爷根本就没有碰过你对不对?枉你自觉高贵,不过就是独守空房罢了!哈哈哈……”   胤禩直接把茶碗丢了出去,那碗当啷啷的碎在袁氏面前,浅褐色的茶水泼了一地。他有些暴戾的喝道:“住口!”   袁氏怔怔的看着胤禩,半晌,她冷笑道:“当初爷要迎娶郭络罗家的格格,为了让新人高兴,成亲前竟把我与李妹妹赶到这里。我心有不甘哪!我伺候了贝勒爷几年,纵无功,至少也不曾有过,爷竟如此狠心,不顾半分情分,只因为宜妃娘娘吩咐,就狠心的将我们抛下不管了。”   我心里一惊,虽然对于胤禩如此无情有些不满,但没料到这竟真的是姑姑要求的!我看着胤禩,他刻意的转头,既不看我,也不看袁氏,沉声道:“说你是怎么下的药?”   袁氏把脸抬起来,原本清秀的面庞有些扭曲,她看着胤禩,唇边上是嘲讽的笑:“爷以为这事很难吗?我不过是送了十两银子,就有人帮我在子孙饽饽里做了手脚了。”   “是谁?”胤禩接着追问。   “是谁很重要吗?”袁氏带着笑问,“他并不晓得是什么,还以为是有助闺房之乐的东西呢。”   胤禩气得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,他神色阴郁的瞥着袁氏,冷冷地说:“就依你所作所为,抄家灭族也是该的!”   袁氏仰着头,眼睛里似乎燃着火,她无意识地掰着手指,大笑道:“爷莫非忘了?奴家本就孤身一人,无父无母无兄无弟,便是什么罪过,也只不过我一人承担罢了!”   外面的天渐渐的有些暗,风也愈加的冷硬,丫头们已经在房间里点上了蜡烛,听着袁氏凄厉的笑声,我不禁一阵阵的有些颤抖。   正在此时,外头有小厮在门口回话:“回贝勒爷,四爷和十三爷出城办事,见天色不早,想在庄子里借宿一宿。”   胤禩忙站起身,高声答道:“快请进来!”然后又看地上跪着的袁氏,冷声道:“你也知道此事的后果,该如何做心里有数。”   袁氏怔怔的跪坐在地上,眼睛里空荡荡的毫无神采,她从头上摘下那支银步摇,嘴角带了一抹笑意,轻声道:“爷不记得了吗?当年爷最喜欢我戴着这只步摇,说是好看得很。现如今,爷是不喜欢了么?”   胤禩看都不看,直接对边上的仆妇喝道:“把她带下去!”   两个仆妇过来拉她,就在此时,袁氏突然长身而起,握着步摇直朝我冲了过来,她脸上是一股疯狂之色,我吓得忙退后几步,腰一下子撞在桌子上,痛得我惊呼一声。   眼看着袁氏已经到了跟前,我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,绝望地想闭上眼睛之前,就见一个身影赫然挡在了我的跟前。   我看到闪着冷光的银钗已经到了近前,眼瞅着避无可避,绝望地想闭上眼睛。就在这时,胤禩抢上来挡在我跟前,我心里一惊,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向旁边推,突然就听到窗玻璃碎裂的声音,接着袁氏惨叫一声,倒在了地上。   我连忙定睛看去,见四爷和十三爷已经走到了门口,而袁氏半瘫在地上,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腕,脸色惨白,旁边扔着那只步摇,附近还有一颗不大的石头。   胤禩转过身看我,我见他脸上惊惶之色未褪,忙挤出笑容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   他似乎长出了一口气,扶着我坐在椅子上,我感觉他的手还有些微微地颤抖。冲他笑了笑,我示意他看门口。   胤禩这才整了整衣服转过身,给四爷见了礼,我也站起来福身。许是由于方才的场面,四爷面上有些许尴尬,淡笑道:“八弟,八弟妹无须多礼。”   胤祥近前行礼,胤禩强笑道:“多谢十三弟相救之恩。”我也对他施了一礼。   胤祥脸上也有些窘意,他轻咳了两声,道:“哥哥嫂子不必言谢,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。”   这时,老德指挥那两个仆妇架起袁氏往外走,袁氏惨白着脸对我喊道:“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好!若不是郡主所出的长女,又有安亲王做靠山,你以为贝勒爷会把你娶进门吗?”她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。   我见四爷和十三爷都低了头喝茶,假作没听到,又见胤禩脸上是极不自在的神色,我不禁笑了,淡淡地对袁氏说:“这些不劳你提点,我自然是知道的。”   看着袁氏被带下去,厅里一片寂静,只听到四爷和十三爷轻轻啜茶的声音,半晌,胤禩才艰涩的开口:“我来处理一桩家务事,让四哥和十三弟见笑了。”   胤祥放下茶碗,脸上挂了些笑意,对我拱手说道:“八嫂真是女中豪杰,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!”   我瞧着胤禩又有些抽搐的脸,对胤祥笑道:“十三爷谬赞了。若是泰山真崩于我面前,我估摸着就不仅仅是变色那么简单了。但是此事却又不同,”我再瞥一眼胤禩,“莫非我要跟她争辩不成?是说我还就是仗着出身好了,还是说她纯粹是胡言乱语,贝勒爷是对我情根深种才会把我接过门的?”   见三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,我淡淡一笑:“我去吩咐厨下好好整治一桌酒菜,贝勒爷要陪着两位好好地喝些酒才是。”说完福身施施然而去了。   出门后有丫头过来要引我去卧房,我看天色已经黑了,估计今日势必不能回城,于是先吩咐丫头去厨房交代了几句,便回房里休息。   这庄子里的卧房虽然不大,但是难得的干净,收拾的也妥帖。引我过来的小丫头伶俐的帮我把斗篷脱了,又倒上来滚烫的茶。   我坐在妆台前一边卸着头上的首饰,一边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今年几岁了?”   那小丫头跪在地上答道:“回福晋的话,奴婢叫小芽儿,今年十三了。”   我笑道:“你快起来,过来帮我梳一梳头。”   小芽儿忙从地上爬起来,走到我身后,拿起黄杨木梳子,慢慢的给我通着头发。   “你是老德的孙女儿?”我记得方才老德好像是说过,让他孙女来伺候我。   “是。”小芽儿不停手的回道。   我心说,这年龄与明玉仿佛,若不是我们来了,人家姑娘也是一群丫鬟婆子的伺候着,也会有人叫着主子。   通好头发,我用一支紫檀木的随形簪把头发盘起来,又吩咐婆子捧了热水来洗脸。收拾妥当,我靠坐在烧得暖暖的炕头,让小芽儿搬把椅子坐在炕边,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闲聊。小芽儿个性爽利,很是趁我心意。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庄子里的四时风光,还有乡下的民俗趣事,我不停的笑着,间或打断她问上一些细节。   就在这时,听得门外有些动静,小芽儿忙告罪起身出去看,不一会儿她带着些异色回来,低着头说道:“回福晋的话,是……李庶福晋要求见福晋。”   李庶福晋?我略一愣怔,想起方才袁氏口中所提到的“李妹妹”,不禁心中一阵好笑,这两位传说中被放逐的通房小妾,竟要在一日之内见遍了吗?   “有事么?”我觉得无趣,不想见这些不相干的人,便淡淡问了一句,“若无事,就不必见了。天色已晚,让她回去好生歇着吧。”   “福晋,奴婢有事相求!还请福晋赐见!”一个略带低沉的嗓音拔高了声调,在房外喊道。   我叹口气,把手炉抱在怀里,看着为难的小芽儿,笑了笑,无奈地说:“她既有事,就让她进来说吧。”   小芽儿看了看我的脸色,小心地走到门外,招呼了两句。   片刻,一个女子走了进来,不很明亮的灯光下,隐约看出这女子的年纪仿佛比胤禩还要大着两岁,衣饰简便,妆容素淡,身材微丰,容貌敦厚,眉眼间透着些与世无争。   她进来几步走到炕前,屈膝跪倒:“奴婢李氏给福晋请安。”   “你有何事?”我并不客套,直接问道。   她低着头,声音却很清晰:“奴婢求福晋饶了袁氏姐姐。她是个糊涂人,一时想不开办了错事,福晋大人大量,还请福晋宽恕。”   我听了这话,不禁笑了出来。她惊得略抬了抬头,又赶忙垂下去。   我从炕沿上端起茶杯,顺手泼在地上,笑道:“一句糊涂便可脱罪么?这泼出去的水,就是泼出去了,莫非还能收回来?”要知道袁氏的罪过若是捅了出去,怕不仅仅是自裁那般简单了。何况我总算是个受害人,若是替她去向胤禩求情,那我不是玛丽苏,纯粹是玛利亚了。   李氏身子微颤,她微仰起头,咬着唇说道:“福晋三思!我们姐妹命不足惜,就怕污了福晋的名声。”   “什么名声?”无非是残刻,霸道,不能容人罢了。我微眯着眼睛,捧着小芽儿倒上来的新茶,笑道:“这倒不劳你费心,有些词听惯了倒也没什么。”   她颓然的跪在地上,手里拧着帕子,不再做声。我喝了口茶,抬眼看看小芽儿。她机灵的走过来,蹲身去搀李氏,轻声道:“庶福晋,这地上凉,奴婢扶您起来吧。”   李氏由着小芽儿把她拉起来,依旧垂头默默地站在当地。我叹口气,把茶碗一合,说:“我累了,想歇息一会。芽儿,你送她回房去吧,不用过来伺候了。”   听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,我除了外衣,裹紧了红绫被子躺在炕上。屋子里熏了淡淡的檀香,冬日的夜晚宁谧安详,我想着这些时候发生的桩桩件件纷乱无章的事端,不由得有些头痛,总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座休眠期的火山,外表平静淡然,可内心里是煎熬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。   现在的日子过一日就如同过一世,记得原来有人说,生的计划死的随机,可我如今呢?活的是随遇而安,至于死,我总有一天会死去,区别就是寿终正寝,或者是挫骨扬灰,不过是正史与野史的差别罢了。所谓一生都是命安排,求什么?   漫无目的云山雾罩的各种思考之中,我慢慢地沉入了梦乡。我仿佛身处一片空茫,周围云雾飘渺,四顾无路。正急切之间,突然耳边听到有人在呼唤:“明慧,明慧……”   我伸出手,试图拨开眼前的迷雾,手却一下子被人抓住了。我蓦地睁开眼,见胤禩正站在炕边,俯身看着我,眼神幽深专注。我往回抽自己的手,他面带着一丝笑意,就是不肯松开。闻到他身上有些酒气,我冷笑道:“贝勒爷,这酒可是个好东西。有它遮脸儿,你便可如此……”   我话没说完,他便低低笑了一声,腕上一使力,把我拉了起来。我有些使不上劲儿,身子无助地斜倚在他的怀里,而将手死命的向外抽。感受着他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,我心里有些慌,便用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胸口,我们谁也没有说话,在忽长忽短的烛光下,只是像拉锯一般的互相角力。   当我的手腕子越来越痛的时候,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松开了手,我重重的向后倒去,他一伸手撑住我的背,我们就那么面对面看着,摇摇曳曳的烛影中,不知道他在我的眼睛里究竟看出了什么,原本的微笑一点点晕染成大笑,他拢了拢我的头发,笑道:“难为你饿着肚子还能如此神力!”   说着将我轻轻放下,转身向桌边走去。我忙挣了一下,靠坐在炕头上,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散乱,在枕边找到滑落的簪子,抬手将头发理了理,重新盘起来,又拢了拢衣襟,疑惑地看着他。   只见他捧着一样东西朝我走过来,直到近前,才看出来是暖套。他掀开暖套,端出一只挺大的盖碗,笑着递到我面前。   我接过来掀开盖子,温热的香气扑鼻而来。他笑道:“这里的厨子端的是好手艺,现杀的野鸡崽子配了些松菌,想是你爱吃的。”   闻着熟悉的松蘑味道透过浓郁的鸡汤香气,丝丝缕缕的飘散,我倒真觉得腹内饥饿。慢慢地饮了一口,果然是好味道,便忍不住一口一口的喝下去。   喝完热汤,头上隐约冒出了几点细汗,浑身舒爽。看我想动身,他止住我的动作,顺手接过我手里已经喝干的汤碗,放回了桌上。   看他一边解着外袍一边走过来,我下意识的双手拧着衣襟,睁大眼睛看着他,问了一句:“四爷和十三爷已经安顿了?”   他脚步有些迟缓,脸上似喜似怒,笑道:“这倒不劳福晋费心了。”我住了口,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,看他坐在炕沿上弯腰脱靴,我忙转身向着墙,闭目假眠。   感觉到他躺在我身边,窸窸窣窣的拉被子的声音,头在枕上摩擦的声音,然后就是他越加明显的呼吸声。   我身子有些僵硬,生怕他会有所动作。半晌,他低低说了一句:“明慧,你究竟是厌我还是惧我?”   “那袁氏你要如何处置?”我没有接他的话茬,只是悠悠的问了一句。   他略停了停,冷冷的说道:“她已经自裁了!”   听了他的回答,我心里略有些不安,毕竟是一条人命,还是曾经的枕边人,他竟如此的淡漠。我淡淡的问:“她跟了你几年?”   他听我语气不对,不由得笑了,低声说道:“我记不得了。”   这句话着实令人火大,我猛地翻身坐了起来,低头直视着他:“你记不得了?”想起那个女人虽然行事可憎,但对胤禩毕竟是一片痴心,可这个男人竟如此无心肝,将女人的真心当做草芥。   他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眸,看我有些急怒的神情,不由失笑道:“你管这些做什么?”看我又有些发急,他接着说:“你若是想知道,明日我去问问太子。”说完又冷笑了一声,“恐怕太子也不一定记得了!”   听得此事竟与太子有些干系,我便不做声,翻身躺下,脸朝着里叹了口气。   他听我叹气,轻声道:“这些腌臜事你也不用过心,横竖有我呢。便是有人说些什么出来,你也只往我身上推就好了。”然后他突然笑了一声:“就说我对你情根深种,也是使得的。”   我脸有些红,羞恼的回了一句:“贝勒爷,你是铁了心要坐实我这悍妇的名声不成?”   “不是妒妇么?”他笑着接了一句。   我又想起身,被他按住了肩头,笑道:“不是妒妇,是悍妇还不成吗?天不早了,快些安寝吧,明日里我可要从庄子上直接去早朝的。”   听他这么说,我也就不动了,闭上眼睛酝酿睡意。他探起身吹熄了蜡烛,房间里一下子黑了下来。   好半天,我才朦朦胧胧的睡过去。我以为自己也许会做噩梦,毕竟方才知道一个生命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。可没想到,这一觉就安安稳稳的睡到了日上三竿。   一醒过来的时候,就听到柳儿和芳儿在小声说着话。我哼了一声,两个人连忙跑过来,柳儿笑道:“福晋,您醒了?”   我揉了揉眼睛,仔细看看她们,见仿佛是没有什么异样,才微挣了挣身子,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府里没事吧?”   柳儿略一迟疑,脸色微微有些发白,咬咬唇笑道:“连福一早就把奴婢们从府里带过来了。说是爷吩咐的,让奴婢们来侍候福晋。”   “府里没什么事吧?”我又问了一遍,仔细盯着她的眼睛。   她眼睛有些躲闪,强笑道:“府里都好着呢。”芳儿伸手将我扶起来,两人开始帮我穿衣。   我不再问什么,默默地梳洗过后,简单的用了点早饭,我便吩咐准备车马。老德的儿媳过来磕头,说是想让小芽儿跟我回去,做个丫头伺候我。   “这是贝勒爷的意思吗?”我问她。   那女人忙说:“虽是贝勒爷的意思,可也是奴婢的一点私意。芽儿若是能服侍……福晋,这也是奴婢一家子的体面。”   “宁做平民妻,莫做王侯妾。”我淡淡地说了一句,见那女人脸色剧变,我看看同样脸色苍白的小芽儿,笑道:“芽儿是个好姑娘,我不愿糟蹋了她。”   小芽儿扑通跪倒在地,哭道:“奴婢谢福晋恩典!”我从腕上褪下一只嵌宝金镯,示意芳儿给她送过去,芳儿接过来,走到小芽儿跟前,伸手把她搀起来,笑道:“丫头莫哭。福晋是个心善的人,自然不会为难你,更不会为难你的家人。”   我有些无奈,这女人也不知是在想什么,眼前李氏袁氏活生生两个反面教材,她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思。我站起身,不再看她们,直接往门外走,柳儿与芳儿忙跟了上来。   老德守在门外,见我出来便叩下头去,带着愧意沉声道:“福晋息怒,奴才的儿媳是个着三不着两的混人,头发昏了才会胡言乱语,请福晋千万饶恕才是。”   我笑道:“老人家言重了。”吩咐连福把他扶起来,老德千恩万谢的起了身。   离开庄子,车子慢慢地向前走,我独坐在车里,想着柳儿方才的欲言又止,心里总觉得不对劲。昨日里胤禟诓我相见,他能知道我去进香,自然是我身边有人透露信息给他。胤禩也是想到这点,才会把柳儿芳儿等一众下人都遣回了家里,昨夜胤禩人虽在庄子里,但必定是安排了人连夜查探,今日一早我能看到柳儿和芳儿,那应该与她二人无关了。   觉是过了很久,其实大概是一个多时辰以后,终于到了贝勒府门口,我下了车朝自己的院子走,刚到门口,就见胤禩从里边笑着迎了出来,身上还穿着朝服。   我同他进了房,见连喜捧了一匣子点心过来,放在桌上。胤禩亲手打开匣子,对我笑道:“今日下了朝,我特意去买了些点心给你。”  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我狐疑的看着他。他拈起一块蜜三刀,递到我嘴边,笑道:“尝尝好不好吃,这可是我挑了几家铺子才找到的。”   我只得张开嘴吃下那块点心,才一入口,我差点吐出来,天哪,这也太甜了,齁死人不成?   看我的表情,他不由笑道:“怎么,莫非太甜了?昨日里是谁说的最喜食甜呢?”   我瞪他一眼,从桌上端起茶杯一口饮尽,把那点心半囫囵的就咽下肚去。他笑道:“那是我的茶。”   “你的茶又如何?”我还是觉得嘴里甜味过重,于是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,还没递到嘴边,便被他接了过去。他凑到我身边,突然在我唇上吻了一下,我顿时愣住,呆呆的立在那里。   他低声笑道:“果然很甜。”   我的脸涨的通红,脸皮儿仿佛要炸开似的,转身向室内走。他过来拉住我的手,我们一前一后的站在里屋门口。丫鬟太监们见此情景,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。   胤禩半天没说话,我突然觉得有些茫然,这到底是怎么了?怎么会进展到这一步呢?我隐隐觉得心里仿佛有根弦,断了。   当胤禩的唇轻轻碰到我的唇,那股灼热又清淡的气息令我微有些恍惚,我怔怔的看着他,他微微一笑,轻抿了下嘴角,说:“果然是很甜。”   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场景,在幽暗的监房中,狭小的窗子透过一线阳光,一个清瘦的男人端坐在地上,唇角微微含笑,轻声说了句:“若曦,我谢谢你……”然后将那瓷瓶中的鹤顶红一饮而尽。   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,我冷笑了一声,转身向房里走去。才刚抬脚,就觉得腿像抽了筋似的一痛,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。   就听到柳儿的声音:“福晋,您醒了?”   我睁开眼睛,看自己紧裹着被子躺在暖热的大炕上,而右腿的小腿肚子,还有些抽筋的痛楚,才恍然明白方才那是一场梦。   胤禩已经走了两天。那日他出其不意的亲了我一下,在我恼羞成怒之前,他忙拉住我,笑道:“我明日便要离京。”   见我不再挣动,他这才细细地说了开来。原来今日早朝有河道官员奏报,河南道黄河沿岸普降大雪,恐年后雪化冰开会引发河水暴涨。康熙皇帝甚为重视,特指派四贝勒胤禛和八贝勒胤禩同去勘察,明日便要起程。   “这眼瞅着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,这时候离京……”我看着他说道。若说不舍倒也不至于,其实反而是有些暗自庆幸,他若离开一阵子也好,我可以理一理自己日渐烦扰的心绪。只不过是想起,这繁琐的春节我要自己面对那些兄弟妯娌,若兰又是个帮不上忙的,不由心里有些发憷。   他笑笑,想是看出我的顾虑,安抚地说:“你也不用担忧,宫里是必定要去的。其他嫂子弟妹那里,无论赏花还是听戏,乐意去就去玩个半日,要是不想去,直接称病也就是了。”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八爷出差了的分隔线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送走胤禩,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。春节的时候,去宫里拜了年,领了福字伺候过良妃和惠妃,又陪着宜妃住了两日,这才回府。这期间,若兰倒是一直称病的,我暗笑,保不齐胤禩临走前跟她也是那么说的。   过完十五,接到四贝勒府里的帖子,说是看戏。想着这一年下总是推拒邀约也不太好看,便接了帖子去了隔壁的四贝勒府。吃了几样新式的果子,同几个妯娌说了些不阴不阳的话,又看了出好热闹戏,这才揉着笑僵了的脸回了府。甫一进门就听丫鬟回说,侧福晋的妹妹今日里到了。   换了家常衣服,捧着手炉坐在炕上。炕桌上小碟子里摆着各种干果蜜饯,我慢慢的拈了一粒葡萄干咬着,刚才丫鬟们说这是二小姐从西北带来的,的确是很甜,也难怪若曦小脸上满是得意。   现在的若曦,还没有被换了芯子,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,她挨着若兰坐在那里,古灵精怪的眼珠黑琉璃似的,不停地盯着我瞧。   我把葡萄干咽下去,笑着说:“若曦姑娘这一路劳累了。”   她神采飞扬,道:“嫡福晋不知道,路上好玩着呢,一点也不累。”若兰扯了她一把,这姑娘才像想起什么似的,站起来福身道:“若曦谢过嫡福晋。”   我对若兰笑道:“你也莫要太拘着她,这么大的姑娘,还有个不调皮的?你瞧瞧我家明玉,整天泼猴似的。”   若兰恭谨的回道:“若曦不过个乡野丫头,岂能跟明玉格格并论。福晋说笑了。”   我拍拍袖口上的果仁渣子,觉得这种对话实在无趣,道:“你们姐妹经年未见,正是有些个体己话说呢,也别在我这立规矩了。若曦姑娘就把这儿当成家,在家里怎样,在这里就怎样,千万别拘束了。”   两个人福身道过谢,慢慢的退下,我靠坐在炕头,意兴阑珊。   也许用不了多久,这个天真灵慧的马尔泰若曦,将变成一缕亡魂。然后取而代之的,是一位与我来自同一时空的女孩。   我一直疑惑,为什么张晓在占据了若曦的身体后,仿佛从来没有过丝毫的不自在。   记得初来这个世界时,除了惶惑,恐惧,我更多的是觉得亏欠了这个身体的本主。并且,每次感受到胤禩的好意与温存时,总有些偷了别人东西的感觉。   我不清楚郭络罗明慧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了这个躯壳,而我,郭明慧,又是源于何种原因由鸠占鹊巢。但是,有一点毋庸置疑,那就是真正的郭络罗明慧已经不在人世,这使得明尚额驸失去了女儿,明俊失去了妹妹,而明玉失去了姐姐。   我无法解释,也无从问讯,只能尽力的去完成明慧应该做的事情。对她的父亲,哥哥,妹妹,还有其他的家人尽我自己的一份心意。   想及此,我突然悟到,张晓能穿越过来,明玉说得上功不可没,若不是她那一推……我是否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?   这一夜辗转不安,想着明玉也许会惹祸,又想既然我来了,就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。好不容易才睡过去,一醒过来,就听柳儿回道:“福晋,二格格来了。”   “今日不出门,简单梳一下也就行了。”我吩咐正在为我梳头的柳儿,她应了一声。就听明玉笑道:“姐姐就是不梳头,也是个佳人。”   我对着镜子白了她一眼,问:“这年还没过完呢,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?”   明玉凑过来,帮着柳儿挽起我的一绺头发,笑道:“我想姐姐呀。再说了,前些时候去宫里看姑姑,姑姑也说现在姐夫不在家,让我多来陪陪姐姐,顺便跟姐姐学学规矩。”   我横她一眼,说的倒是好听,还不是因为我不怎么拘着她,比在家里自在的多。另外,看她笑得那么诡异,也知道估计还有些其他目的。我也不问她,梳洗过后,吃了些早点,接着又开始写字。   明玉像只小巴狗似的跟着我转,看我不理她,而是平心静气的写字,她终于有些耐不住地说:“姐姐,我听说侧福晋的妹子来了?”   “你消息倒是灵通。”我皱了皱眉,这贝勒府也太不严实了,什么风吹草动都传的那么快。前些时有人把我上香的消息透给了胤禟,引得胤禩很是恼火,听说是把那私传信息的小太监打了十板子,连夜送到了胤禟府上。后来是怎么被胤禟处置的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不过看过年时九爷府送来的年礼,倒还是如往常一样丰厚,就是不知道这二位的交情是不是还如往常一样深厚就是了。   明玉见我皱眉,连忙解释道:“我们可没有暗中打探,只不过是府里的采办出门回来,说是看到他们的车马从后门进了贝勒府,他好奇才打问了门上人。门上人又知道他是我们家的,也就跟他说了。那采办回去禀告诉了阿玛,阿玛又告诉给我的。”   “好了好了,我还没说什么呢,你就有这么一大串子话。”我见她解释的很是详尽,也就笑着止住了她,“侧福晋的妹妹来不来,与你有什么相关?”   明玉嘟着嘴,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:“我怕她们姐俩儿会欺负姐姐。”   我忍不住又送她个白眼,心说,我是嫡福晋,她们再怎么离谱也不会欺负到我头上来,而我,也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欺负的吧?   正要驳她,芳儿进来回道:“回福晋,侧福晋那儿的二小姐来了。”   真是冤孽!我提着笔的手一抖,一滴墨掉在雪白的熟宣上,我叹口气,刚写的几个字算是废了。顺手把纸揉了,又搁了笔,吩咐一声请她进来。   就见若曦面带忧色的进来,直奔我跟前带着哭腔说:“嫡福晋,我姐姐突然病了,您快去看看吧!”   “若兰病了?是什么症状?请大夫了没有?”我忙问道。   若曦眼泪都出来了:“她身子滚热,连炕都下不了。我说请大夫,可姐姐就是不让。”   我忙吩咐柳儿:“快叫连福去请李正轩太医,他看这些最在行的。”又对若曦笑道:“你别担心,先回去照看你姐姐。”   若曦扯住我的袖子,讷讷的说:“嫡福晋跟我一起去好不好?我自己有些怕。”我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女孩,虽然说古人确实成熟的早些,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个孩子。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京城,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又病了,这偌大的贝勒府里,她能指望的也就是我了。   我穿好外衣,带着若曦往若兰住的偏院走去,明玉拉住我的手,撅着嘴想说些什么又放弃了,闷不作声的跟我们一同过去了。   来到若兰的卧房,就见她严严实实的裹着喜鹊登梅的红绫被,满脸潮红却是连一滴汗都不见。看我进来,她勉力睁大眸子,挣了挣想起身。我伸手按住她,说道:“你别动,好好躺着。”   若兰声音微细,说:“若兰……不过略有微恙,怎……怎敢劳动福晋……”   我坐在椅上,吩咐巧燕(就是原著中的巧慧,直接把名字改了。我无法理解一个丫头,竟敢犯了主母的讳。)去投了手巾把,覆在若兰头上,并叮嘱她随时更换着。   明玉坐在我身边,看我忙碌,她一直撅着嘴有些气闷的样子。我抚了抚她的手背,她这才面色转霁,瞟了瞟闭目静躺的若兰和坐在炕沿上发呆的若曦,对着我呲了呲牙算是笑了。   若兰仿佛是时醒时昏,我突然听到她喃喃的叫了声“青山”,就见若曦很惊恐的回头看我一眼,我垂着头端起茶喝了两口,假作没听到。   这时冬云进来,后头跟着柳儿,柳儿说道:“回福晋,李大夫到了。”我忙放下茶杯,搭了个“请”字。就见太医院里疗治温病最为拿手的李正轩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,大冬天儿的,竟是一脑门子的汗。   他给我行礼,我也忙站起来回了半礼,客套话也不多说,就吩咐医童摆了迎枕,把若兰的腕子置于其上,李太医半坐在炕前,细细的把起脉来。俄顷,又说了声得罪便看了看若兰的面庞。这才起身回头对我说:“侧福晋前些时定是染了风寒,尚未痊愈,又有些思虑过重,这才发了热病。”   我笑道:“还请太医费心开个方子。”   “方子倒是不必。”李太医站起来,吩咐医童开了药箱,拿出一只木盒,笑道:“这是我前些时新制的安宫牛黄丸,来时特意带的一匣。请侧福晋早晚各服一丸,不出两日也就好了。”   送走了太医,又看着若曦给若兰喂了药,吩咐巧燕冬云好生伺候着,我便带着明玉回了自己的院子。一进屋,明玉就冷笑道:“姐姐也真是贤惠!若我,才是不管呢。”   我拉她坐下,笑着说:“素来只听人说我刻薄的,你这贤惠的评语我可是头一次听闻。你若有空,就到处去宣扬宣扬,好不好?”   第三十章   不过两日,若兰便过来致谢。我见她身子确实是见好,可精神却有些萎靡,往日里她虽也不言不语的,可这几日明显的有些心神恍惚。   我与她说了两句闲话,便叫丫鬟扶她回去了。   眼看个娇花弱柳般的女子,在这深宅大院里日复一日的舔舐着旧日伤口,我也有些同情。她这次发病,想是见了若曦后,提到或是想起了往事,还有旧人。身子本就羸弱,再加上伤心焦虑,这病就一下子汹涌而至。   我摇摇头叹口气,各人有各人的伤心事,就看能不能自己开解自己了,实际上别人说什么也没用,只有自己真正想开了,方是自在。   又临了两篇字,见柳儿进来添水,便问了一句:“明玉呢?”   柳儿把水放下,又拨了拨炭盆,笑道:“这几日,二格格与侧福晋那儿的二小姐都在一起玩,现在应该是去园子里了。”   “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?”我脑子里突然出来这么句话,接着就是心一哆嗦。小祖宗啊,我就怕你往若曦跟前凑,你说这俩冤家怎么就聚在一起了?   我忙收了笔,披了件斗篷,便向花园走去。   虽已过完了春节,可天气还是很冷。花园子里还是一片萧条,只有几株万年青是绿的。我紧了紧衣领,四处打量。就听水阁附近有声音,于是抬步走了过去。   转过假山,就见一蓝一紫两个身影,蓝衣的是明玉,紫衣的是若曦。两个女孩一边笑,一边向冰上掷着石子。石头砸在还没解冻的冰面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  我走过去,见明玉冻得脸通红,便带着笑斥道:“你个丫头,整日里就是淘气。”   明玉和若曦忙住了手,转身都对着我笑。我拉起明玉的手,冰凉的触感让我一抖,忙摘了暖袖给她套上,又叫巧燕和瑞香把暖炉拿过来,一人给抱上一个。   若曦笑道:“嫡福晋别生气,明玉妹妹和我都很闷,这才出来玩的。”   也是,我只是热衷于在房里写字,而若兰更厉害,成日里捧着佛经。这两个豆蔻年华又是天性活跃的小姑娘,哪里能忍受得住?可是……一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,我真是不放心让她们在一起玩耍。   想着便笑道:“天这么冷,你们都是娇娇弱弱的姑娘家,哪里禁受得住?巧燕,快带你家小姐回房。想玩呢,等天气暖和了,有的是好玩的。”   巧燕应了声是,便带着不怎么甘愿的若曦回去了。我拉着明玉,缓缓地在园子里散步。她转头看我,笑着说:“姐姐,这个若曦还挺有意思的。她说的西北风光真令人向往呢。”我看她一眼,说:“你若是喜欢西北,那叫大哥给你物色一个那边的女婿,怎么样?”   她红通通的脸颊更红了两分,嘟囔道:“我说的是正经话,姐姐还打趣我。”   “你跟若曦玩,没有存着什么坏心思吧。”趁着周围空旷,我索性直接问她。   明玉停住脚步,眯了眯眼睛,说道:“本来是有的。”看我瞪她,她委屈的说:“我是怕她们姐妹会存着什么坏心思,可又不能总在贝勒府盯着她们,所以先接近她探探虚实嘛。”   “结果呢?”我调侃的问她,“你看出什么来了?”就冲她方才与人玩得那么开心,想必是没发现什么。   果然,她笑道:“这几天我都跟她一起玩来着,没觉得有什么不对。她比我还要贪玩呢。”   “你若愿意与她一起玩,我是不管的。但是要记得,小孩子家一块玩儿,一时恼了一时好了都是常事。别争强好胜,别耍小姐脾气……”更重要的是,别伤人,别把人家从楼梯上推下去。   没等我说完,明玉便笑着说:“罢哟,姐姐真是小瞧人。我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么?再说了,好不容易才有人陪我玩。”   我见她说的恳切,便也稍稍放下心来,只是叮嘱瑞云和瑞香小心些看顾着明玉。   日子便一天一天的这样过去了,从冰天雪地到春暖花开,脱下了厚厚的棉衣换上春装,撤了炭盆和厚厚的棉帘,又开始能听到鸟叫,闻到花香。这期间,胤禩倒是来过几封信,不外乎是些行程近况之类的,偶尔也会加两句“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”之类的诗句。我也回了两封,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。   这日,我正在房中拆阅胤禩刚捎来的信,见他说大约还有两旬就能到家,我估量了一下,这信到我手里也得七八天,那意思就是顶多半个月他就回来了。   正在思忖间,就见芳儿变貌变色的跑进来,急得都有些口吃了:“福……福晋,出事了出事了……”   柳儿过去扶住她,轻斥道:“瞧冲撞了福晋,你莫急,好好说话。”   芳儿喘了口气,抚着胸口说道:“是侧福晋那儿的二小姐……”话未说完,我霍然而起,“若曦怎么了?”   芳儿吓了一跳,接着说:“二格格和二小姐在园子里放风筝,风筝挂在树上了,奴婢本想叫小太监上去摘,可是二小姐说不用,她就自己爬上去了,结果,一不留神摔了下来……”   我扔下手里的信,便直朝着花园疾步跑了过去。心中暗道:怕什么来什么,这就是命啊。   到了花园,就见那株粗大的桂树下,围着一群人,还有哭声一阵阵的传来。我就觉得腿一软,柳儿在旁边扶住我,惊声道:“福晋!”   丫鬟太监们忙行礼不迭,我摆摆手,慢慢地走至近前,只见若曦满头是血的躺在地上,若兰半跪在她身边,拿帕子捂着她头上的伤口,一脸惶急。而明玉半蹲着身子在另一边,又想扶她又不敢动,伸着手啪嗒啪嗒掉眼泪。   我叫过连福,吩咐他去抬个藤屉子春凳过来,总得先把人抬到屋里去。又叫小太监去请大夫,特意叮嘱不用去太医院,别再闹的满城风雨的,就到回春堂请那坐堂的张大夫来就行了。   都安顿好了,我示意巧燕扶起若兰,我也把明玉揽住,给她擦眼泪。明玉依在我怀里,哽咽着说:“姐姐,若曦不会有事吧?”   我看着若曦头上不断流出的血,心里也是一个劲的打颤儿,这看来伤得不轻,若是……那胤禩……那我……   心里如同有冰水和热油轮番的浇过,我强作镇定,笑道:“若曦吉人天相,自然不会有事的,你且不用急。”然后又对着若兰说:“你也别哭了,若曦还指着你照管呢。”   若兰擦了擦眼泪,哽咽着说:“多谢福晋。”   正在这时,几个小太监抬着春凳过来,两个嬷嬷小心的把若曦抬上去放好,一行人又跟着到了若兰的偏院。进了房,我坐在桌前有些神思恍惚。躺在炕上的若曦脸色苍白,若兰只是拉着她的手,面色哀戚凝重,而明玉也凑在炕前,一脸关切的含泪看着若曦。   突然一阵虚弱感。   这个世界,是别人的,不是我的,早在初来这个时空的时候,我就告诉自己,不要参与到已知的历史里去,权当是在看戏。可如今才算明白,就算真的是看戏,也会有不由自主的把自己代入剧情的可能,更何况,我抚了抚胸口,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,他们也是。这戏若是天长地久的演下去,哪里还分得清谁是那台上粉墨登场的演员,谁又是台下如痴如狂的观众?   “福晋,张大夫到了。”柳儿低声跟我说,我愣了一下,她又说了一遍:“回春堂的张大夫到了。”我这才清醒过来,过去叫明玉和若兰跟我一同到早就布置好的屏风后,又吩咐柳儿将张大夫请进来。   好半天,听到张大夫颤颤巍巍的声音:“这位姑娘伤势虽重,但是若能撑过今晚,必定无事的。”在我旁边坐着的若兰脸色惨白,看样子想站起来,我轻咳了一声,她转头看看我,又颓然的坐在那里不动了。   就听柳儿问道:“张爷爷,那今夜应该注意些什么呢?”   听着先是铺纸的声音,然后张大夫说:“我先开个方子,稍后还得麻烦府上派人跟我去拿药,回来煎好了给姑娘服下去,今晚必定会发高热,若是明早热度能够降下来,必定是平安无事。”潜台词应该是,若是依旧高热不退,怕生命也就有危险了。   听到柳儿送张大夫出去的动静,若兰有些踉跄的绕过屏风出去,我跟明玉也随着她去看若曦。见若曦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,脸色依旧苍白,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原本灵动的眸子,口鼻间呼吸微弱,微不可闻。   我看暂时无事,便拖着明玉回了自己的房里,不过看若兰一副失神的样子,还是留下柳儿照顾着。   明玉坐在窗前,沉默的抚着桌上的酸枝竹形镇纸,表情十分凝重,一言不发。我坐在罗汉榻上,看她的样子,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。顺手拿过榻上的一柄拂尘,用手指慢慢梳理着上面的棕毛,心绪慢慢的平静下来。   “姐姐,如果若曦真有不测,那该怎么办?”好半晌,明玉才开了口。   我看着她脸上毫不掺假的忧虑,不禁暗叹,这两个人倒也怪了。我与若兰尴尬的关系,竟然不曾对她们产生影响,本应不对盘的二人竟是毫无芥蒂,做事全凭本心。赞叹之余转念又一想,如果若曦果然香消玉殒,取而代之的是时时小心,步步留意的张晓,那明玉又该如何呢?   “你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我想来想去,也只有这么一句苍白的语言可以回答她。   明玉咬了咬唇,突然问了一句:“姐姐,你不喜欢若曦?”   我手一紧,从拂尘上拽下了两根棕毛,随手扔下拂尘,把那柔韧的棕毛在手指上绕着,我淡淡地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?再说了,我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要紧?她不是我妹妹,我也没想跟她做朋友。”   明玉忙走过来拉住我:“姐姐,你生气了?你一生气就是这样,没有表情说话还全是反问。”   我把手里的棕毛扔在地上,起身说:“天不早了。芳儿,传晚饭。”   芳儿应了声是,便出去吩咐了。我拍拍明玉的手背,轻笑道:“好了,你也别学那无知的杞人,没被塌了的天砸死,先把自己吓死了。是好是歹,总是过了今晚才能知道,你担心也没有用。”   吃了晚饭,柳儿来回说,若曦果然开始发高热,烧的火炉似的,手还没碰着就热气熏人。明玉不放心,定要跟着过去看看,我也就由她了。   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,我一个人在房里,看了会书,又抛下写了两个字,还是觉得心里火烧似的。   打开抽屉拿出胤禩送来的几封信,都说八爷的字不好,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朴实不雕琢的字,既不浮躁也不拖拉。   我捏着信封,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将近两年,我终于看到了你们故事的开端。胤禩,这是你命中的劫数,还是我的?   “福晋,贝勒爷回来了。”   我正在灯下打着络子,就听着芳儿在房门外小声地回道。   手里刚刚打好的如意结一扯就成了死扣,我看着那一团凌乱的红线,皱了皱眉,顺手扔进了笸箩。   从若曦醒来至今已有七八日了,我思前想后,本打算去看看,但每次抬脚又停下来,只是每日里吩咐柳儿替我去探看,并选了些上好的山参和燕窝送了过去,交代若兰给她补身。   听明玉回来略带委屈地讲,若曦跟从前不同了,像变了个人似的,不仅有些旧事记不清楚,对她也生疏冷淡了许多。我心下明白,那的确是换了一个人。可只能安慰明玉,若曦是重伤初愈,目前连房门都出不来,过阵子也就会好的。见明玉还是一直提不起精神,索性派人将她送回了额驸府。  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,帘栊一挑,胤禩走了进来。他看起来清瘦了两分,皮肤也暗了不少,脸上还带了些许倦意,但眼眸却依然湛然清亮。他微挑着唇角,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。  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,坐的时间长了些,腿有些麻,微微咬了咬牙,我轻轻福身道:“贝勒爷吉祥。”   他轻笑一声,已是走到了跟前,伸手扶在我的肘上,笑道:“数月未见,福晋风采依旧。”   我站直身子,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,也学他的语气说道:“数月未见,贝勒爷倒是愈发清逸了。”   他哈哈一笑,顺势拉住我的手,俯身在我耳边低低地问:“你想我了没有?”我一把推开他,抬高声音叫道:“芳儿,吩咐一下准备沐汤!”   胤禩抬着胳膊站在我面前,先是有些愣怔,接下来便笑道:“原来是嫌弃我身上污秽。”   我退后半步干笑道:“爷这身上也算得上五味杂陈了!也难为爷如此好洁之人,竟生生把自己弄得这一身灰土泥汗马膻气味。”   他在椅上坐下,淡淡的笑了笑,说:“一会叫他们把浴桶抬进来吧,我先歇一歇。”说着,一手撑住额角,闭目不语了。   绕过他慢慢的出了里屋,到厅里坐下,柳儿忙过来捧了茶,我挥挥手,低声说:“爷回来的怎么这么急?连喜呢?”   柳儿也压低声音,笑道:“方才奴婢已经问过连总管了,他说四贝勒还在城外呢,咱家爷就先回来了。一路上马不停蹄的,想是累得很呢。连总管已经站都站不稳了,所以一进府就回房歇息,要不奴婢遣人去把他叫过来?”   “算了。”我皱着眉把茶杯放下,想想偏院里的姐妹俩,再想想还在我房里的胤禩,头又开始痛了起来。   芳儿进来回说沐汤已经备好了,我叹口气,说:“抬进里屋吧。”   几个小太监抬着两只木桶进了房,一只是空的另一只大概七成满。又有太监拎了几大壶的热水进来。我迟疑了片刻,上前推了推已经睡着的胤禩,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,看了看我,唇角微微弯起,含含糊糊的叫了声:“明慧……”   头一次见他这么不清醒的样子,我忍不住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,提高嗓门说:“贝勒爷,你该沐浴了。”他眉头皱了皱,从喉咙里哼了两声,这才又慢慢睁开眼睛,站了起来。   吩咐小太监们好好伺候着,我转过身想往外走。就听胤禩说道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几个小太监都应了声是,又给我行了礼,便依次退了出去。   “明慧!”胤禩低声唤我的名字。我顿住脚步,回头看他,见他正解着衣襟,脸上还似笑非笑的看着我。   “做什么?”我脸色微红,不敢抬头看他。不过灯光下的影子能清楚的看出,他依旧自然地脱着衣物。   半晌,听到些水声,还有胤禩长长的一声叹息,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,见他已经靠坐在木桶里,头倚在桶壁上,眯着眼睛看着我,说:“过来。”   突然就觉得心跳慢了半拍,我又默念了两句“□,空即是色”,这才抬起头看他,故作镇定地又问了一遍:“做什么?”   “给我擦擦背。”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,薄唇微启,说出这么几个字。   我涨红了脸面,转身便挑开门帘出去了,仿佛听他低声叹了口气。我暗自懊恼,怎么方才就会心如擂鼓般的狂跳不止?   出来端起茶杯想喝口茶,柳儿上来忙着拦我,说这茶有些凉,要换杯新的过来。我止住她,这凉茶倒是正好趁我此时的心思,便把那凉透的一盏茶猛灌了下去。又吩咐叫两个小太监进去伺候着,我出了房门,也不叫柳儿跟着,独自一人到院子里疏散疏散。   此时乃是盛春时节,院子里的一丛蔷薇开得正好,明亮的月色映着灯光,更显得那殷红的花朵美艳无双。我在花坛边选了块干净的青砖坐下,呆呆的看着窗子透出来昏黄的烛光。烛光一会长一会短,不知是有风刮过,还是那扑火的蛾子撞得灯芯在摇晃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花丛里蛐蛐的鸣叫渐渐地稀了,我觉得身上有些凉意,便起身准备回房,一抬头就见胤禩披着衣服站在我面前。   月光下,他的眼睛里有些我看不明白的含义。他朝我伸出手,我抿了抿嘴唇,手一撑地站了起来,直接往房内走。他在我身后低声问了一句:“你到底在怕什么?”   我回过头,看着他的眼睛,那里除了疑惑,探究,不解,无奈,还有些什么?在明亮的月光下,却仿佛有一重重的雾霾,遮挡着我们彼此对视的眼睛,也阻挡着我们彼此想靠近的心。多么可笑,这深宅大院锦衣玉食的一对男女,有尊贵的身份,有最亲密的关系,却唯独少了发自肺腑的那份信任。   “若曦受伤了,你知道么?”我淡淡的笑了一下,对他说。   他仿佛愣怔了一下,反问道:“你说谁?”   “若曦,马尔泰若曦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说道。   他微眯了下眼睛,有些摸不着头脑似的说:“若兰的妹妹?她受伤了自有若兰照应,与你我有什么关系?”  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,那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像是拈酸吃醋似的,便笑着说:“是没有什么关系。不过,毕竟是府里的客人,又是若兰的亲妹妹,你总该去看看。”   他挑着眉毛看我,突然笑道:“好,那改天咱们一起去。现在我困了,明日一早还得去城门口等着四哥,一道进宫面见皇父。”说着便拉我往房里走。   这才想到,他与四爷同去出公差,回来自然要去宫里述职。我随着他往里走,心里觉得这位爷原来也是随心所欲的主,你干脆跟四爷一同就歇在城外的庄子里好不好,何苦还要奔波回府里住一夜?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吹灯纯睡觉的分隔线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快到晌午的时候,收到胤禩从宫里传回来的信儿,说是晚上请四爷和老九老十来聚个小宴,嘱咐我先预备下。   吃过饭,又吩咐厨房好好准备,我一如既往的回房里练字。柳儿收拾着几案,顺手拿起笸箩里那团线,很疑惑的看了看。我瞥见笑道:“理不清了,扔掉吧。”她随便摆弄了片刻,一只漂亮的如意结就又出现了,她拿到我跟前,笑着道:“福晋的手好巧,这么好看的络子,哪能扔掉呢?”   我接过来,见那如意结端端正正的,甚是齐整,便笑道:“哪里是我的手巧,分明是你这丫头伶俐。”   柳儿笑着说:“其实看起来虽然乱,但是福晋编的时候是有规程的,理起来自然容易。就是福晋没耐性罢了。”   我把如意结扔给她,笑骂道:“你个丫头是疯了不是,竟然编排起我来了!”   柳儿小心的把如意结收到笸箩里,回身笑着说:“奴婢话虽逾矩,但这道理是不错的,福晋不妨好好参详参详。”   正说笑间,芳儿进来说九爷十爷来了,我想了想,吩咐连福招待两位爷在书房里先坐一坐,贝勒爷大概快回来了。   又写了一篇字的功夫,就听外头有胤禩的声音,好像在问:“福晋做什么呢?”听芳儿答了一句,我搁下笔,转头看门口,见胤禩穿着朝服走进来。   我站起来笑道:“你回来了?”他一边解着衣服,一边笑着过来看我放在案上的字,“‘渔舟逐水爱山春,两岸桃花夹古津’,又是王摩诘的诗,莫非你这是要修道不成?”我没接茬,把晾干的纸收起来,又拿过柳儿递来的马褂帮他穿好,系着纽襻的时候,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,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的拂过我头顶。   “九爷十爷在书房里候着你呢,你还不过去看看。”待收拾妥当,我对他说,“我也去厨房再吩咐一下,爷先示下,这宴要开在哪里,我好开始预备着。”   他倚着桌子,笑道:“这倒不急,四哥回府里去换衣,不知何时能过来。老九老十倒是来得早,他们也不是外人,哪里用得着招待呢。我与你一同先去东边阁子安排一下,那边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。”   听他这样说,我也就换了件衣服,随他去看安排饮宴顺便看海棠。   那边阁子高大阔朗,正是摆宴的好所在,窗外两株峭立的海棠树,此时正是花开似锦,灿若云霞,难怪古人诗云“染尽胭脂画不成”,果然是花中神仙。   安排好桌椅,天色慢慢的暗下去,就着高挑的灯笼,我与胤禩正在树下看着花,就听有人说:“哥哥嫂子真是好雅兴!就顾自己赏花观景的,把弟弟们撂在那里不管。”   我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胤禟胤誐联袂到了,方才说话的正是胤誐。我笑着施了一礼,没有说话,那二人也对着我拱了拱手。   胤禩笑道:“你们到了我这府里也不算是客人了,哪里那么矫情,还要人招待?”   胤誐笑道:“那倒是,刚才我跟九哥闲坐着无趣,就到园子里逛逛,结果……八哥猜猜,我们碰到谁了?”   我正扶着树看花,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子,忙看了他们一眼,见胤禟面色淡淡的,而胤誐则是满脸的笑意。我暗自叹息,这所谓的命运或者说孽缘还真是不能不信。   “你在我府里还能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人?”胤禩不以为意,一边往屋里让他们,一边说道。   “是侧福晋的妹妹,马尔泰家的姑娘,”胤誐撩着袍子落座,扯着嗓门说,“有趣得很呢,十三四岁的小姑娘,说话倒是大人似的。是不是,九哥?”   胤禟沉声道:“你以为我是你呢?不就见着姑娘,瞧乐得这个样儿!”   “你若是喜欢,就去求了皇父指给你做个侧福晋。”胤禩坐在我身旁,看了看我,笑着对老十说道。   “哪能进门就做侧福晋呢?除非我也跟八哥那样……”   “十弟!”胤誐话没说完,就被胤禟打断了,“方才逛了半天儿你还不累?”   胤誐惊觉忙住了口,我笑着看了一眼胤禩,见他神色有些尴尬,便开口道:“你们先聊着,我去厨房里看一看。”   刚要出门,就听人来回说四贝勒到了,几个人忙起身迎了出去,我转身向后院走,就听四爷很疲惫的声音说:“……来晚了……弘晖病了……”   吩咐丫鬟们把酒菜一道道的端上桌,我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这些菜是不是合诸位的口味,还请几位爷担待。”   四爷笑笑说:“弟妹实在太客气了。”   胤禩笑道:“明慧,你也坐下。”我诧异地看看他,这满人虽说男女之防看得淡些,可是这桌边坐的又有大伯又有小叔,我还真是有些拘束。他站起来扶住我的胳膊,把我拉到他旁边坐下。这一下,胤禩是坐在上首,四爷坐在他的左边,我坐在他右边,而我的另一边是胤禟。   他们几人这餐饭吃的有些诡异,四爷有些心不在焉,想是记挂着弘晖的病情。胤禟闷着头喝酒吃菜,不怎么言声。而胤誐时不时的笑一下,也不知是在自娱自乐什么。胤禩倒是看起来挺正常,既没失了主人的礼数,也算是表现了一个好丈夫的风度。   我有些食不下咽,吃饭一方面要有美食,另一方面还是需要好心情。   好不容易大家都放下了筷子,我吩咐一声上茶,四爷起身道:“我就不叨扰了。”胤禩笑道:“四哥想是惦念弘晖,那我也就不强留了。改日我也去看看他。”   我与弘晖并不是很熟悉,只见过几回而已,印象中那是个斯文有礼,勤奋好学的孩子。他对我倒是还算亲近,想必是因为亲生的阿玛额娘都是生性有些刻板,府里又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一块玩耍的缘故。   “四爷,您回去知会四嫂一声儿,明日我过府去看看弘晖。”我也对四爷说。   他答了个谢字,便匆匆的离开了。   摆上茶来,胤誐喝了一口,哼道:“都说四哥府里严实,水泼不进的,这回可不是打了嘴了!”   胤禟拈过一粒松仁,笑道:“十弟你这嘴总是没个把门的,没影儿的事儿也能浑说?”   胤誐把茶碗放下,不服气的说:“什么没影儿?这几日早传遍了,是不是,八嫂?”   “什么?”我正坐在那里拿着小钳子夹核桃,听他问到我,愣了一下,“什么传遍了?”   胤禩噗嗤一笑:“老十,你八嫂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能知道什么?”   “我府里的郭络罗氏都知道的,”胤誐也不以为意,继续说:“弘晖哪里是病了,明明是被人下了毒!”   “胡说。”胤禩瞪了他一眼,“妇人无知也就罢了,你怎么也跟着起哄。那是皇孙,谁不要命了敢下黑手!”   我放下核桃钳子,正色道:“说别人我不知道。那四嫂可不是无知妇人,十爷这些话可是在说四嫂治家无方?竟连个嫡子也护不住!”   胤誐挠挠头,苦笑道:“我不就平白说一句,哥哥嫂子倒一同教训起我来。罢了,就当我没说。反正明天嫂子不是要去那边看看吗,您自己瞧瞧是病还是毒。”   送走了这二位,胤禩跟我一同向后宅走。两个小太监拎着灯笼在前头开路,我自己手里提着玻璃灯,他跟在我身旁,丫头们都在后头随着。到了拐弯处,我停下脚步,胤禩也跟着站定。我笑道:“你今夜去看看若兰吧。”   胤禩笑着从我手里拿过灯笼,另一手抓住我的腕子,什么也没说就直走进了我的院子。我叹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慢慢的安宁了。   进了房梳洗已毕,我坐在榻上绣一只荷包,胤禩过来将烛芯挑了挑,屋里亮了不少。他坐在我身边,闲闲地说:“今日皇父赐了个格格给四哥。”   我绣完那一针,才抬头看他:“那咱们府里也要添新人了么?”   “你愿意么?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似有玩味。   我继续低下头绣花,嘴里轻轻说:“这事儿是由得我说愿不愿意?还是由得贝勒爷你说呢?”   他伸手把小绣绷拿过去,放到旁边。我只能抬头看他,他笑着说:“我拒了。”我略一愣神,这康熙爷的恩宠他竟然拒了?   胤禩的笑容如月当空,他伸手抚过我的脸,说:“明慧,你放心。”   “放心?”我挑着眉毛看着他,“爷这么做无异于将我放在火上烤!不知道爷是想让别人说我是妒妇,还是想听人讲爷是惧内呢?”   胤禩拿过我没完成的那只荷包,看着上边已经显现轮廓的一对蝴蝶,笑着说:“福晋什么时候也会怕别人说什么了!再说,夫妻和美,不贪花好色,这可是好名声。若有糊涂人管这个叫嫉妒叫惧内,那也只是无知之人的浅薄见识罢了。”   “再说,”他凑近我,调笑道,“只要福晋早日生下嫡子,所有的议论责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?”   我脸上又像着了火似的,心里有些慌,我能不在意若兰,可是一想到若曦心里又有些凉。看着他黝黑明亮的眼睛,慌乱之下我口不择言地说:“如今我在外头的名声不过是无子,嫉妒,爷不如进宫请道旨意休了我吧。”   胤禩脸色骤变,冷哼了一声:“嫉妒?你若会嫉妒倒也好了。要说这无子……”他笑了几声,“你这无子的缘由你我心知肚明,宫里的额娘还有你姑姑也都知道。”   说着从榻上下来,又伸手把我抱了起来,我惊呼一声,他也不顾,直接到了炕前,一把把我扔上去,虽然隔着厚厚的垫子,我还是撞得痛了一下。扯过被子裹在身上,看着他脱了外衣上炕,我颤抖着问: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胤禩侧俯着身子,一双清冽的眸子直瞪着我,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。半晌他冷笑道:“你原来还存着这种心思?想让我休了你?”   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,双手死死地拽着被子。胤禩笑着抬手在我肩窝敲了一下,我立刻感觉双手使不上力,被子也被他拉过去扔在了炕梢。我紧张的看着他,他一探臂膀就把我拉起来,用一手揽着我,另一只手则慢慢的解着我的纽子,我又羞又怒,抬起胳膊用劲儿地推他。他手上暂时停了一下,低下头在我耳轮上咬了一口,轻声说:“别闹。”   丝丝热气吹进耳蜗里,痒痒的,我躲闪了一下,他惩罚似的又在我耳垂上轻咬了一下,同时手上加快了速度,我觉得身子一凉,外衣竟被他脱了下来,身上只剩了月白缎的中衣。我咬着嘴唇儿,双手抱住胸口,胤禩看我身上与他一般无二的中衣,又见我只顾掩胸不再挣扎,笑了笑,终于放开了我,开始去解他自己中衣的带子。我趁机向后躲,抱起圆枕挡在身前。   胤禩见我如临大敌的样子,唇边笑意愈加明显,也不再解衣服,整个人朝我拥过来。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,不适的拧了拧身子 ,把脸挡在枕下不看他。听他呵呵一笑便把枕头撤了出去,男女体力的悬殊此时充分的体现出来。我完全无力阻挡他的攻势,他整个人都伏在我身上,我们生平头一次如此的接近,虽然隔着两层薄缎,还能感觉他身上的体温灼烧着我的肌肤,同时他的心跳也砰砰砰的响在我的胸口,似乎与我的心跳声产生了共振。   他把头俯在我的颈侧,一股灼热的带着些酒气的气息在我耳鼻之间流转,他的脸与我的脸紧紧贴在一起,我心跳越发的急促,咬着牙抬手撑住他的肩膀,想把他推开。他撑起身子,一下子抓住我的双手,按在我头顶,接着唇就压了下来。   当胤禩带着酒气的唇触碰到我的嘴唇时,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,只是睁大着双眸看着近在咫尺反而越加模糊的脸。他的唇在我唇上辗转,醇烈的酒香熏人欲醉,我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他的表情。片刻之后,他停了下来,发出极短促的一声笑,把唇移到了我的眼睛上,我连忙把眼睛闭上,就听他嘴里轻声道:“这样才对。”   他轻舔了下我的眼皮儿,濡湿的感觉让我嗓子有些发干,我轻哼了一声,就感觉胤禩身子一僵,唇又压在我的唇上。这一回不再像刚才那般轻柔辗转,他的舌划过我有些干燥的唇皮,轻启着我的牙关,我死死的咬着牙,他半晌不得其门而入。这时,我突然觉得身上一轻,悄悄抬起眼皮,见他半坐起身,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我,发现我看他,他眼神微转,突然伸手拽开我的衣带。我惊呼一声,他借此机会又亲在我的唇上,唇舌长驱直入。  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真正的初吻,让我有些恍神。不知何时,当胤禩终于停下来的时候,我才发现他早已放开了我的手,而我的手居然紧紧搭在他的颈项之上。我羞恼的抽回自己的手,胤禩抿了抿唇,拨弄着我垂到腮边的发丝,低低的笑道:“明慧,喜欢么?”   我瞪了他一眼,他眸色一暗,俯首又要亲下来。我用手捂住嘴,睁大眼睛看着他。他眼眸中似乎有一股暗涌席卷着我,我垂下头才发觉自己衣带尽开,露出大红缎子绣着戏水鸳鸯并蒂莲的抹胸,忙伸手去拢衣襟。胤禩别开我的手,用他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我的锁骨上,来回的摩挲,偶尔碰触到挂在颈上的金链子,一阵凉一阵热。我定了定神,猛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,就听他痛的倒吸了口气。我咬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口,眼睛定定的看着他。   他轻轻往外拽了拽手指,我发狠地咬着,觉得嘴里有了些血腥味,这才松了口,赶忙把衣带系好。他把手指送到我眼前,只见指尖上渗出一点殷红,他苦笑道:“我可是知道你为何属兔了!原来急了是真会咬人的。”   我不理会他,翻身对着墙躺下,好半天,他把被子拉过来给我盖上,然后躺在我身边,把手臂搭在我的腰上。我身子一僵,他轻声道:“明慧,别躲我。”   “八婶儿,我是不是就像那些花儿?”弘晖靠坐在躺椅上,苍白的指尖指着墙角那株坠粉飘红的桃树。   我忍住心里的酸涩,笑着问他:“弘晖好好个男子汉,怎么拿自己比桃花呢?”   他看着我笑笑,眼神里清澈通透,他的脸色虽然苍白,但难得的一双幽深纯净的黑眸,配衬着乌黑浓密的剑眉,倒也是个英俊的男孩子。他低声说:“还没等结果子就凋谢了。”   走过去蹲在他的躺椅旁,我抚了抚他微蹙的眉头,强笑道:“小小的人儿怎么这么多愁善感的!说话也不知道忌讳。八婶儿还等着给你接新媳妇,还想着有比你更小的小人儿叫我八玛嬷呢!”   弘晖听了我的话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八婶儿,你忘了你答应我说给我生个小妹妹的,现在你还欠着我呢,就想让我还你个侄孙儿?”   “那你得好好的保重身体,才能帮着八婶儿照看妹妹呀!”我接着他的话茬,也是为了哄他开心。   “怎么?八弟妹已经有喜信了?”那拉氏从廊子那头走过来。   我忙站起来笑道:“四嫂子对牌发完了?”   她揉了揉眉头,有些疲惫地说:“快到端阳了,一大早起忙不完的事儿,弘晖劳你照应了。”她过来把弘晖盖的毯子稍稍理了理,又对我笑道:“你方才说的是真是假?不会骗我们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吧。”   我把落在袖子上的粉桃花轻轻拂下去,笑道:“我不过跟个孩子说笑罢了,四嫂还追究什么真假呢。”说完又对弘晖笑道:“怎样?在外头晒晒太阳比闷在屋子里好的多吧!”   弘晖点点头,撑住椅背向上坐了坐,又对着我拱了拱手:“多谢八婶。要不是婶子来了,我额娘还把我圈在房里呢。”   那拉氏在躺椅边的石凳上坐下,伸手从暖套里取了茶壶,倒了一盅茶递与我,又自斟了一杯,苦笑道:“你这个身子,我哪里敢随便把你搁到外头来?要不是今日里天气晴和,就是你八婶说情我也不肯听的。”   “我那会儿去弘晖的屋里,一撩帘子就是热腾腾的气息,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,连点新鲜的风都吹不进去。就算他身体虚弱些,也正该趁着天好出来散散,总比捂在房里强。”我对那拉氏说。   这弘晖看着也确实够可怜的,病了这么久,到如今找不到病根儿,太医换了好几位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先头还好些,尤其是最近这几日,就这么好一日歹一日的撑着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睡过去,醒着的时候也总是没有什么精神。   那拉氏看看弘晖,见他又闭上眼睛睡了,眼圈又是一红,走过去把毯子给他拉到颈项,垂着头呆呆的看着他。我坐在石凳上,看着这对母子,心里一阵阵的酸涩。   我不是唯一的知情者,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孩子注定早殇,眼看着这个只有八岁的早慧的孩子,一天天的衰弱残败,我如今最难过的是我的无能为力。这个年代医学毕竟很是落后,一点小小的风寒就可能要了人命。至于昨夜胤誐所说的中毒什么纯属无稽之谈,这孩子不过是胎里就羸弱,再加上病痛,才导致如今这般景况。   慢慢的起了风,花瓣凋落的愈发的多,我站起身想招呼守在小花园外的婆子把弘晖抬进去,就见胤禩和四爷并肩站在小园的门口。   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郁郁,我福了福身没有说话,四爷点了点头,就朝着那对母子走过去。看他安抚的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,接着一弯腰把弘晖连着毯子抱了起来。   我与胤禩看着四爷抱着弘晖,那拉氏随在旁边拉着毯子,从小园出去回弘晖的院子。我想跟过去,胤禩轻咳了一声,拉住我的腕子说:“我们不用跟去了,在园里看看花吧。”那拉氏朝着我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,一家人便出了园子。我明白胤禩的意思是不要打扰这一家三口,便点了点头,抽回手腕回到石凳坐下。   胤禩坐到我对面,从茶盘里拿了杯子倒了盏茶,抿了一口才笑道:“四哥果然是好这一口。”我不明所以的看看他,也喝了口茶,只觉清淡少些香醇滋味,我日常喜饮红茶,这绿茶过于淡然了些。   见我不说话,胤禩笑道:“你今日出来的倒是真早,我本想着下朝后与你一同过来,不料你竟早来了。”   “我忧心弘晖,自然早早过来。”我捧着茶杯,看着嫩绿的汤色随口答道。   “你莫非是不愿见我?”他笑得有些促狭,意有所指地说,“还是羞了?”   我把茶杯放下,起身去池边看那一池子的红鲤鱼,顺手揪了把树叶子揉了揉扔进去,见鱼儿凑过来又游开,倒也有趣。正要再抓树叶,就听一个嫩生生的孩童声音说道:“那是我额娘最喜欢的树,你不要糟蹋它!”   我一惊回过头,见门口站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,身穿枣红暗花缎子长袍,配了件银白色压雪白毛边折枝大花的暗花缎马褂,映衬着一张粉团似的小脸,端的是唇红齿白。   这是谁?我转头看看胤禩,胤禩笑着咳了一声,那男孩看到胤禩,忙紧走两步过去,规规矩矩的跪下,道:“弘昀给八叔请安。”我这才恍然,也是,四贝勒府里这个年岁的,也就是侧福晋李氏所出的弘昀了。   胤禩笑道:“快起来。你不在书房跟师傅学规矩,出来逛什么?”   弘昀站起身,也笑道:“师傅有事,这两日都没来。”然后我听他小声问:“八叔,她是谁?”   我站在原地,笑着看他们。胤禩看看我,说:“那是你八婶儿,你竟没见过她?”   弘昀一愣,忙走过来跪倒,声音有些紧张:“侄儿弘昀给八婶请安,方才侄儿冲撞了八婶,请八婶恕罪。”   我忙把他扶起来,拍了拍他袍子上的土,笑道:“二阿哥真是好孩子,你说这是你额娘喜欢的树?”   弘昀有些羞涩的点点头,我越看越是喜欢,便拉着他的手回石凳坐下,把他抱在膝上,从襟上解下一只才绣得的五毒荷包,系在他的腰带上,笑问:“八婶拿这个给你,你别告诉你额娘我揪她树叶的事成不成?”   胤禩笑道:“弘昀,听到没,你八婶这是在收买你呢。这荷包都没舍得给我一个,就给了你了,你可得听话。”   我瞪他一眼,心说我不过是喜欢这孩子才送他点东西,顺口说笑而已。让他一说我还真是别有用心了,小孩子都认实,这要说出去我成什么人了?再者说,我也不至于怕李氏,只是捋了把树叶而已,还能怎地?   弘昀从我怀里挣了挣,站到地上对我作揖道:“侄儿知道是婶子疼侄儿才送侄儿荷包的,谢八婶赏赐。”   我拍拍他的头,挑着眉毛看看胤禩,笑道:“弘昀真是好孩子。”   我不理会胤禩,一直与弘昀谈谈笑笑。自然,为了不被人猜忌,我也不过是问他正读什么书,平日里爱吃些什么这类无伤大雅的小问题。这孩子虽是年幼,却也知书达理,说话行事都像小大人似的,真不愧是四贝勒的儿子。胤禩含着些笑意看着我们,时不时的插句话进来。   过了不多时那拉氏返回来,弘昀一见她,忙从我身边走过去行礼,又拉着腰上的荷包给她瞧,那拉氏笑着叫他起来,转头对我说:“明慧倒真是喜欢小孩子,今日弘晖弘昀都偏了婶子的好东西了。”   我站起来笑道:“嫂子哪里话!不过是些小玩意儿,不值什么,小孩子拿着玩罢了。”胤禩也站起来,在我耳旁低声说:“既然不值什么,你闲时也给我绣一个吧。”我转头瞪他了一眼,结果他竟视若无睹,笑了笑转向那拉氏道:“嫂子,四哥呢?”   那拉氏拉着弘昀的手,笑着说:“方才刚把弘晖送进房,他就醒过来了,正拉着你四哥讲话呢。你四哥叫我过来招待你们,说把八爷和弟妹晾在园子里,真是太失礼了。”   胤禩与我对视一眼,忙道:“四哥四嫂真是客气,一家子骨肉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礼儿。”说了几句客气话,我们俩便跟着那拉氏回了花厅。   一进门,就见胤祥坐在下首的椅上。他穿着一身天青的长袍,配着银白的马褂,愈发显得眉目清越,胤祥如今只有十九岁,又正受皇宠,端的是意气飞扬。见我们进来,他忙站起来,拱了拱手笑道:“四嫂,八哥,八嫂。”   胤禩含笑叫了声十三弟,我跟那拉氏也给胤祥见过礼,这才各自坐定。   胤祥笑着说:“昨日几位哥哥小宴,竟然没有带上弟弟,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。”   “十三弟真是恶人先告状!”胤禩笑道,“我昨日派去请你的家人可是无功而返的,据说是十三弟佳人有约,愚兄想兄弟小聚有的是机会,那佳人之约可实在难得。”   坐我对面的那拉氏似乎皱了皱眉,不过马上便恢复了平静无波。她依然面带着微笑把弘昀揽在怀里。我听胤禩这话说的不庄重,再者这也不是八爷的风格,便有些疑惑地瞟了胤禩一眼。胤禩见我看他,脸上表情不变,依然似笑非笑的看着胤祥。   胤祥脸色有些异样,也变的莫测起来。稍顷,他朗朗的笑道:“八哥说哪里话?凭她是什么佳人,还能越过咱们兄弟的情分不成!”   “你们俩见面就这些话可说么?”花厅外传来四爷的声音,隔着门都有一股子清凌凌的气息。房内的几人忙都站起来,四爷慢慢的走进来,清俊的脸上有些倦意,见我们都站着,他唇角微微挑起,温和地说:“别这么些规矩了,都坐下吧。”   这时弘昀也上前给阿玛请安,四爷一见他,皱了皱眉说:“不说读书上进,整日就知道玩耍。哪天跟先生说打你板子!”   见弘昀吓得小脸煞白,那拉氏想上前见四爷脸色不善又站在了原地。我忙揽住弘昀笑道:“四爷恕罪,是我看弘昀这孩子好,才叫他跟我玩呢。若是因此见责于四哥,倒是我这个当婶子的做的不是了。”   四爷看我出面维护,眉毛展了些,面上仍是没什么笑意,说道:“八弟妹言重。”   胤禩也忙站起来笑道:“明慧喜欢这孩子得紧,说话也没个分寸了,还请四哥千万别见怪。”   四爷与四福晋对视了一眼,忍不住笑了。胤祥在旁边也笑着说:“难怪都说八哥八嫂子和睦,瞧八哥这样,果然是不假。”   胤禩看看胤祥,哈哈笑道:“十三弟真是快言快语,当哥哥的实在惭愧。”听他这句话在不好意思中仿佛还带了三分得意,我脸面一红,忙垂下头给弘昀理了理衣袖,弘昀看阿玛不再责他,也笑眯眯的挽住我的手。   日已近午,四爷和四福晋自然要留午饭。我客气了几句,便也留下来了。   午饭就摆在了花厅,四爷胤禩和胤祥一桌,那拉氏带着李氏宋氏陪我在另一桌,弘昀则坐在我和李氏中间。   几个女人都是遵循着“食不言”的古训,除了开始时那拉氏笑着说了句“弟妹别客气”以外,桌上只能听到碗筷轻触的细微声响,连弘昀这个幼童都挺直着腰板,默不做声的吃菜喝汤。   另外那几位爷倒是边吃边聊,颇为热闹。又是朝政,又是商事,时不时的还夹杂着些古文诗词什么的,我不禁有些郁闷,这种饭吃多了,怕是会得胃病的。   见我停了筷子,弘昀毕竟年幼,他侧仰着头,问:“八婶儿,你怎么不吃饭呢?”   我见他粉嫩的小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心,便笑着伸筷子夹了一只虾,旁边侍立的丫头见状忙走上前,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,亲手剥好送到弘昀嘴边,笑道:“八婶看着弘昀吃饭很开心,自己不用吃也就饱了。”   “明慧这么喜欢孩子,还是早些自己生一个吧。”那拉氏也停了筷子,笑着说。   我见李氏耿氏都带着笑看我,脸面不由的发烧,偷眼看看胤禩,见他丝毫不顾忌四爷和十三爷,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,静静地看着我。我的心猛地一动,若是与胤禩生个孩子……   脸面更加灼热,心里思绪翻腾,这个念头就像藤蔓,紧紧地缠着我的心,有些麻痒酸涩,更多的,却是喜欢。   丫头们伺候我用绿豆面子净过手,回过身见弘昀咽下嘴里的虾,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我,有些疑惑地说:“八婶儿是要生小弟弟了吗?就像额娘生三弟那样的?”边说还边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。   李氏赶忙探过半边身子拉开他的小手,脸色微窘的对我说:“弘昀这孩子不懂事,八福晋千万别在意。”那拉氏也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背。   我涨红着脸,对着那拉氏强作不在意的笑了笑,又转回头伸手抚了抚弘昀的肩膀,看他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惊慌,便顺手揉着他的小脸对李氏笑说:“侧福晋也太客气了,这有多大的事儿,你瞧孩子吓得。”见李氏脸色恢复了,弘昀也重新开始笑着要喝汤,我这才转移话题:“三阿哥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吧,可曾有名?”   李氏含笑看了眼那桌上的四爷,眼波流转柔柔的说:“爷说要好好地想想再赐名。”   看着她春花般的貌,春柳般的腰,再加上春水似的眸子,偏偏这样柔美的表情身段做出来。硬是不失一丁点的端庄,我不禁心中暗赞,这个为胤禛生育了最多子女的女人,果然不是一般人。可惜只是命苦了些,生了四个子女,长大的只有两个,而这两个最终也都没活过二十五岁。   想及此,我不禁心中一凛,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弘昀,也是早夭的,只不过到底是几岁我还真不记得了。   再看看站在那拉氏身后的耿氏,年前刚入的府,如今只有十三岁,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,一张粉团脸白里透红,眉目安顺,唇边一直是带着浅淡的微笑,看着就是个随分从时的人,难怪有那么大的福气,只是想不到她如何能生出弘昼那般匪夷所思的孩子。  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,竟然走了神,直到听着胤祥在那边笑道:“好名字!皇父定是会同意的。”我这才回过神来,见李氏端丽的脸上也有些喜色,便听到胤禩跟着拊掌说道:“‘长风破浪会有时’,弘时,的确是个好名字。”   我有些诧异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,今天这几位说出话来,总有些意味深长话里有话的意思。   那边席上有片刻的静默,不过胤禛马上笑着说道:“我不过是想着时不我待岁不我与,望此子长成后能懂得惜时上进罢了。八弟果然是好学识,这么简单个字儿还能念出诗来。”胤禩轻咳了声,也笑道:“四哥这话真让人脸红,我读书也不过比老十略强了些,还敢称的上什么学识了!”   听那三位爷继续谈笑饮酒,我一直有些悬着的心这才放下,微侧过头看看那拉氏,见她虽也在微笑,唇角却略略抿起,眉目间一抹愁思。我忙举起酒杯笑道:“四嫂,今日劳烦四嫂备宴,明慧敬您一杯。”那拉氏闻言展眉一笑,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。   吃过酒饭,又上了一盅子芙蓉燕菜,不过喝了口汤,舀了两勺蒸的嫩嫩的蛋清胡乱的吃了。丫头们又过来伺候着漱过口,这才又重新上了茶。   李氏对着那拉氏蹲身道:“三阿哥想是醒了,我先回去看看。”那拉氏笑着允了,又吩咐弘昀跟着李氏回去。弘昀有些不情愿的给众人行礼,我见他嘟着嘴很是不乐意,便忙说过些时再来看他,胤禩也说要是他愿意的话,可以随时去隔壁府里找我,弘昀这才有了笑模样,被李氏拉着走了。   胤祥见此情景,不禁失笑道:“八哥,弟弟家的大妞儿都两岁了,你也该努把子力气早些让我们瞧瞧侄儿侄女。”   我听这话说得不像,便扭过身去假作没听到,耳朵里却听着胤禩如何回应。   “从大哥家到老十四家,你的侄子侄女还不够瞧的?”胤禩好像是喝了口茶,笑吟吟地说道,“再说了,你嫂子还小呢。没听西洋人说么,生育太早了既伤母体对孩子也没甚好处。”我实在没料到他竟能这么说,不禁转回头看了胤禩一眼,他似乎一直等着我回眸似的,眼光乍一相接,唇角眉梢俱是暖阳般的笑。   听着胤祥一迭声的说什么‘恩爱夫妻’,我的心中五味杂陈。若是没有若曦,若非我早知结局,怕早就溺死在这温柔中了吧?   这么长时间的犹豫彷徨,纵然早已心动,却始终不敢迎着他走上半步。只要想起我是明慧,他是胤禩,而后院里还有马尔泰姐妹的存在,就忍不住畏惧,并且还有些怨恨,恨这苍天作弄。   若我不知未来,便可将真心托付,纵然最终悬梁自尽葬身火海,也算得上不愧不悔。而如今我既知结果,若还放任自己飞蛾投火,岂不是自寻死路,枉与人作笑谈?可是若说真的对着他无动于衷,却又只不过是自欺欺人。   就这样思前想后一直上了马车,头轻轻磕在车板上才恍然明白过来,见胤禩坐我对面,剑眉微皱,眯着原本灿若星辰的一对眸子,一脸探究的看着我。见我回过神来,他这才笑道:“我看你今日里有些恍惚,莫非昨夜没有睡好?”   听他又提起昨夜,想起那旖旎迷醉的片刻,我不禁咬了咬唇扭过头去。他凑近我近乎耳语地说:“你瞧瞧,老十三家的大妞儿,老十四家的大阿哥,今年都是两岁了,咱们是不是听老十三说的,也该努把力气了?”   “你方才不是说我还小么?”既然他能不加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,我索性也不再羞涩,转回头大方的看着他,挑着眉毛略带些嘲讽地问:“况且,八爷无论与谁生个孩儿,不都是十三爷的侄儿侄女吗”   大概是没料到我竟然如此爽快,胤禩倒像吓了一跳,黑漆漆的眸子微瞪,平添了几分孩子气。薄薄的车窗帘外透进已渐西斜的日光,映着那对朗目,我脑中竟不搭调的显现两句话“浮光跃金,静影沉璧”。我呆愣了不过须臾,便恍觉不妥,不自在的转过头去。胤禩也掩饰的握嘴轻咳了一声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是最后还是缄默了。接下来,我们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。   车子出了四贝勒府不多时,便进了八贝勒府的大门,我方才纷乱的心跳渐渐的平缓。到了二门口,正要下车换轿,就在我起身要下车的一瞬间,胤禩猛地拉住我的手,把我扯进他的怀里,在我耳边低声道:“从前也就罢了,如今,我是断不会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。你放心。”说完轻轻笑了笑,便松开了手。   直到落下轿帘,我依然觉得自己脸热得似被火灼,不由咬牙暗骂胤禩,但是心里却又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情绪,有些甜有些酸,鼓涨的心都满满的。   一路心神不宁的进了房,柳儿帮我解着大衣裳的纽子,看我有些神思恍惚,笑道:“福晋这一出门就是一日,可是累了吧?”   我摇摇头,捋着腕上的镯子问道:“芳儿,今日家里可有什么事吗?”   芳儿接过我方才卸下的钗环头面,整齐的放进梳妆盒里,听我问话,连忙回道:“柳儿姐姐随着福晋出门,奴婢在家可是清闲了好半天。只是午后的时候,那边院里马尔泰家的二小姐来了两趟,也不知见福晋有什么事。”   听了这话,不知怎么的手一抖,刚摘下来的水光莹然的翡翠镯子哗琅琅的掉到了地上,碎成了两截。柳儿“哎呀”一声,连忙俯身捡了起来,惋惜地叹了口气。芳儿也是一惊,慌张的跪倒在地:“是奴婢言语不当惊了福晋,奴婢该死!”   接过柳儿手中的残镯,绿莹莹的本如一汪碧水似的圆满,如今分作两边,如同两钩弯月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上。我心跳得仿佛擂鼓一般,似曾相识的画面如同梦魇,再次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绝,原来一切终究是命。   我也叹口气,凝了凝心神,笑道:“不过是手滑了下,瞧你们两个,至于这般惶恐吗?柳儿,快把芳儿扶起来,这么硬的石头地上跪着很舒服么?”见两人都恢复了脸色,我正想再调笑两句,就听小丫头在帘外脆声回道:“福晋,马尔泰二小姐来了。”   再叹口气,我冲着柳儿点点头,她安置我坐下,便转身出了门。不多时,便见柳儿引着若曦走了进来,细想来,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,如今看着身量似乎长大了不少,也许是因为心思变了,比原来看着长了几岁似的。若曦不算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,论起来,恐怕比若兰差了不少。只不过如今的气质不同,眉目清秀,面庞柔美,眸光莹然,既有少女的娇憨,又有成年女子的沉静,举手投足间还有些洒脱,果然与原来那个真正的十三岁满洲贵族少女截然不同。   她走到屋子中间,似乎犹豫了一下,有些别扭的行了礼,我见她如此行动,便笑着说免礼,又吩咐小丫头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下,这才问:“若曦姑娘三顾茅庐,可是有事?”   像是没想到我会说笑话,她愣了一下这才说:“呃……回福晋,若曦是有事想请福晋帮忙。”   我微微皱了皱眉,这话说得倒是也直率,可是我能帮她什么?她又有什么事能求得到我?沉吟片刻我才回答:“若曦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吧,我能帮的自然不会推卸。”言外之意,若是不能帮忙的自然也就不管了。   若曦停顿了一下,似乎是在斟酌辞藻,这才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站起来,深施一礼道:“能否请福晋帮忙,免了若曦的选秀?”  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,看来这姑娘初来乍到的,的确是有现代女子敢作敢当的风范。我无力的抚了下额头,看着已经直起身静静地注视着我的若曦,苦笑道:“姑娘还真是爽快,不知来前可否告知令姊?”   “福晋,这事与姐姐毫无关系,福晋千万别迁怒于她。”若曦像是有些急切地连忙分辩,眉眼之间有些惶惑。  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发怒,还迁怒!我暗暗腹诽,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的说道:“姑娘真是多虑了,我只是白白问一句,你何须如此紧张。你姐姐想是阻止你来找我了吧,不过你没有听她的话而已,是不是?”   就见若曦涨红了一张粉面,讷讷地说:“姐姐是怕给福晋添麻烦,可此事关乎若曦一生,若曦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求福晋的。”   “你姐姐对你好不好?”我没接她的话茬,只是闲闲的问了一句。   “好。”她又是一愣,很自然的回答。   “若真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,你姐姐自己就会来求我了。如今她不来,而且还阻止你来,不是说这事不重要,而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。”我尽量让自己言语平和,可是心里却是一阵阵刺痛,想到昨日胤誐所言,不禁也没了耐心,干脆挑明了。   她还想说些什么,见我淡淡的,也就住了口,说了声告退便有些落寞的走了出去。   我微微闭上眼睛,眼睫之间透过几缕昏黄的光,原来芳儿已经燃起了蜡烛,我正自神游天外,就听见芳儿很惊恐地喊道:“呀,福晋手流血了!”   一言惊醒,这才恍然觉得手心有些痛,还有些湿粘,抬手一看,那两节断镯还握在手里,想是刚才不经意的用力,掌心被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,血迹透过指缝竟然滴到了地上。   柳儿忙抢上前来看,一迭声的叫人准备白药布巾包扎,我恍惚的看着被染成血红的断镯,脑海中无数场景轮换,最终停在胤禩看着悬在梁上的明慧无助哭喊的情景,不由得抿了抿唇心思慢慢的平定下来。   曾经很喜欢的一首歌,其中有歌词说:“有些恨,挫骨扬灰不后悔……有些爱,逃不出天网恢恢……”   我的辗转难眠,患得患失,原来不过是我爱上了胤禩。原来不过是爱,我不由得眼睛酸痛,竟是落了泪。   胤禩,胤禩,胤禩……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史书上的一笔,他还是我的丈夫,我的情之所系,梦之所钟,或许有一天,他还会是我孩子的父亲。   罢了,既然此生命运若此,少不得要争上一争,为了我早已不知何时沦陷的心。   第四十章   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恍惚中听到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跟前,接着便听到胤禩带着些急切的发问,我抬起头看他,意识到眼睛里已经全是泪,掩饰的刚要转身,胤禩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腕。   染了血的断镯在烛光下有些晦暗,他小心的把镯子拿开,小丫头已经举着水盆跪在地上,胤禩拉着我的手细细的清洗,直到血迹不见,只留下两处有些发白的伤痕,这才从柳儿手里接过药瓶,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上,又用纱布包扎好。   一切收拾妥当,两个人相对而坐,胤禩探究的看着我,试探的问道:“白日里还好好地,怎么就哭了?”   轻轻抚弄着缠着纱布的手,我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断镯,苦笑了一下说道:“那只镯子是我额娘留给我的,就这么不小心摔了,心里疼得慌。”   他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,不由的摇头,叹息似的说:“你的嫁妆半数都是当年郡主留下来的,不过一只镯子罢了,后头库房里放着不知凡几,怎么就至于哭了?”   “爷心胸宽广,看见的自然是弱水三千,明慧区区闺阁女子,自然是目狭心窄,只饮一瓢。”我半真半假的笑着说。   “若是这一瓢饮不到呢?”他伸手取过断镯,眉眼含笑的盯着我问道。   我不答言,只是看着他手中的镯子,笑着说:“再好的东西,既然已经坏了,那就只能扔掉。留在眼前不过徒惹伤怀罢了。”   胤禩笑道:“纵然它如今断了,毕竟是你额娘留给你的,怎能说扔就扔?”说着,拿出帕子将断镯细细的裹起来,放进了腰上悬着的荷包中。   我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,但是既然决定放开心怀接受他,也就不再做无谓思量。恰恰此时芳儿进来回说饭菜已经准备妥当,便也不多做纠结,起身随着胤禩走到外间餐桌前。   “你今日不甚方便,不然我来伺候你进食?”胤禩大马金刀的坐下,看着我包裹着的右手,调笑道。   我坐在他的左手边,扬眉笑道:“多谢贝勒爷厚意,明慧就算有包天的胆子,也不敢劳动贝勒爷大驾。”说着我伸过左手拿起乌木箸,自如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胤禩面前的瓷碟中。   他哑然失笑,一边伸筷子夹菜,一边摇头:“实在想不到我的福晋还能左右开弓。”   不动声色的吃着饭,我心里却是无数思量,究竟要如何做,才能让我们两个的未来不至于那般悲剧。胤禟曾说可助我脱身,可是脱身之后呢?我虽然对历史规制不甚了了,但是也知道明清时代封建思想最为严苛,我一旦脱离夫家,又能如何自保?   我与若曦的顾虑相同,但是她还能退步抽身,而我早就是与他同舟而渡,纵使无情也只能不离不弃,何况而今我对他有情。   万般思忖之后,我放下筷子,转过头对胤禩笑道:“有件事想跟贝勒爷商量一下。”   胤禩手里还握着箸,挑着眉毛做出个疑惑的样子,我拿帕子掩住唇轻咳了一声,垂着眼帘说:“我想派人到庄子上把李氏接回来。”   话音甫落,就听得胤禩将手中的乌木箸“哐”的一声拍在桌上,我骇了一跳,赶忙抬起头看,见胤禩瞬间阴沉了一张俊脸,眼光似带着冰凌一般,沉沉的看着我。   “毕竟这么大个贝勒府,后院里只有我和若兰,外人看着也是不像样。”胤禩的反应让我有些紧张,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,也就装作不在意,打叠起精神慢慢地对他说。   胤禩听了这话,不怒反笑:“实实的想不到,明慧竟然是这般贤惠!”话音里是显而易见的讽刺与些许的失望。   我见他没有明了我的心意,于是也微扬起头直视着他,笑了笑:“贤惠?”我把玩着冰丝帕子,那上面绣着一枝粉艳艳的出水芙蓉,映着我被凤仙花浸染的粉艳艳的指甲,在灯光下显出一丝迷离。   “这两个字明慧实在愧不敢当。自从嫁给贝勒爷,这三年当中既不曾相夫,又无缘教子,再加上天家骨肉不得常见,明慧也极少在婆婆面前立规矩,已经是不贤不惠之极。况且,贝勒爷的兄弟们,个顶个妻贤妾美,儿女成行。唯独贝勒爷,后宅里仅有我与若兰二人,又不曾得个一男半女。不说在皇上娘娘跟前汗颜,就连见了兄弟妯娌,也有些没脸不是?”我一边细细的组织语言,一边认真盯着胤禩,察言观色。   说着这些话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甘,可是这个时代三妻四妾,多子多福的思想那是主流,是正统,就凭我如今的身份,妄想打破这一切,完全无异于螳臂当车。况且就算是稍稍富裕些的农户,恐怕也会纳房小妾开枝散叶呢,更遑论这天潢贵胄。   胤禩脸上凝重的表情慢慢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深的笑意,他拉住我的手腕,目光灼灼的看着我。被他看得有些慌,我微怔了一下,想站起身走开,胤禩手下用力,慢慢俯过身子,轻声道:“你若想将她接回来,那就接回来吧。不过,”他抿了抿嘴唇,声音越发的低沉,仿佛耳语一般,“你得给我生个儿子。”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,我顿时觉得双颊生晕。   “你!”我红着脸想啐他,不料他竟快速的在我唇上啄了一下,不待我回过神来便站起身,朗声笑道:“连喜,去浴房吩咐一声,爷要沐浴。”   本来是胤禩说要沐浴,可不知为何,最后却是我与他一同进了浴房。   看着地上并排摆放的两只还冒着些白汽的浴桶,我扭头要走,手腕子却被胤禩牢牢的抓着,无法脱身。   丫鬟们摆放好沐浴用具以及替换的衣物后,便在胤禩的示意下,次序走了出去。偌大的浴房中,只剩下我和他。   我的脸已经被热气蒸的滚烫,心跳得也越来越快,然而身子却像是僵住了,动弹不得。胤禩拉着我的腕子,也是半晌无语,好一会儿,才听他笑道:“你再要害羞下去,水都要凉了。”   “怕是贝勒爷害羞了吧?”我转过头,见他俊脸上也飞了红,不由抿嘴笑了。  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,而是开始解我的衣裳,看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一个个解开我的纽子,我涨红着脸抬手去挡,却不留神碰到了手上的伤处,压住要冲出口的痛呼,紧紧咬住了唇。   胤禩没有停手,只是视线与我相对,温柔地近乎耳语般的叹息:“明慧,我们是夫妻。”   这一句话如同明月清风,瞬间安抚了我躁动的心绪。夫妻,原是这世上最遥远也最亲密的关系,所谓“至近至远东西,至深至浅清溪。至高至明日月,至亲至疏夫妻。”若是感情好了,夫妻本是一体,自然是至亲至近的;倘若是感情不好了,夫妻关系的依仗就是一纸契约,只为了“结两姓之好”,无情有义,纵然是举案齐眉,也只不过是相敬如冰。   任他怎样高门大户,如何端庄贤淑的主母,谁会不求夫妻恩爱,白头偕老?我盯着胤禩微微有些青胡茬的下巴,不由得失了神。   绣着水红色缠枝莲的碧青长袍被他扔在旁边的矮榻上,带起一阵微风,我这才回神,恍然发现自己只剩亵衣在身。胤禩的手直接抚在我的臂上,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,我觉得自己的脸色怕是比身上大红的抹胸还要红上几分。   胤禩将手移到我的锁骨边,轻轻拉开绕过颈项的抹胸系带,脖子上一松,我顺势紧紧地捂住胸口,他轻笑出声,并没有阻止我的动作,而是探手伸向我背后。   此时的情景,是我双手抱胸,微低着头,而胤禩如同环抱着我一般,两只手一左一右的伸到我背后,去解抹胸的系带。他灼热的呼吸从我额边拂过,我的额头上隐隐的浮出了些许细汗。   肋两侧的绳带垂了下来,我又用了些力,死死护住那即将脱离身体的绸布片。胤禩干燥的手掌轻轻摸着我的背,在我耳边低语:“玉骨冰肌,肤如凝脂,我的明慧竟是这般的好……”   我抿着唇有些羞恼的抬头,故意撞了他的下巴,恶狠狠地盯着他。胤禩眸光如同灿星朗月,唇角笑意盈盈。他俯下头来亲了亲我的眼睛,笑道:“这是我的。”接着他的唇滑到我的鼻尖,又轻吻了一下,低声笑着:“这是我的。”最后终于又到了唇上,叹息似的说:“这是我的……”尾音消失在相接的双唇之间。   我开始时有些茫然,感受着他润泽的唇在我唇上碾压,感受着口鼻之间热气流转。须臾,当他的舌冲破牙关阻碍,与我的舌百般纠缠的时候,我的神智一片混沌,索性紧闭着双眼,与他一同沉沦。   好半天,他才停住亲吻,我只觉得身子有些软,不由自主的攀住他的颈。看胤禩眸光愈加的灼热,才发现他已经趁机扯下了我的抹胸,并且慢慢的将我向矮榻旁边带去。   惊呼一声,我倏然转过身,背对着他。胤禩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,他在我身后柔声道:“明慧,时至今日,你还不愿意么?”   我的心颤了颤,他如此问,要我怎么说呢?我既对他动了心,那么这迟来了三年的洞房花烛,既合理,又合情,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呢?   在这个旖旎时刻,可以羞涩,但是矫情就不必了。想到这个,我还是没有回头,只是声如蚊呐仿佛自语似的说道:“我不想在这里……”   忽的一下,方才脱下的长袍被胤禩一把扯过,裹在我的身上。我的身子瞬间腾空,我吓了一跳,见胤禩的眸光明亮,满面欣喜之色,他径直将我抱了出去,直奔卧房。   我不敢看院里和廊下的仆役,只是死死地闭着眼,将脸紧贴在他的胸口,心里咬牙骂道:“这个急色鬼,毁了我一世英名!”   房中准备伺候的丫鬟们有眼色的退了下去,我被胤禩轻柔的放到床上。紧拉着披在身上的袍襟,我看着胤禩慢条斯理的一件件除去马褂,腰带,外衫,最后只余中衣。想到自己被他整得如此狼狈,我略一思索,便在床上跪坐直起身,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,伸手去扯他的衣服。胤禩怔了一下,便含着笑垂下手,任由我解着他的衣带。我有些紧张,手一抖竟把结拉成了死扣,这下子越发的慌,我用力地扯去,嗤啦一声,他的上衣竟被我撕裂,露出了腰腹。   这下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。胤禩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扯裂的衣襟,再看看我呆怔的脸,促狭地说:“虽说春宵值千金,可明慧也不需如此急切,为夫明日休沐,时光长着呢。”   我羞不可抑,恼怒的在他露出的腰上狠拧了一把:“你还说!”他倒吸了一口气,捏住我的肩膀恨声道:“下这么重的手,你莫非就不心疼?”   我看那处有些红,还带了些指痕,也觉得自己手重了些,于是用指腹轻轻揉了揉,低声问:“很痛吗?”   他又是倒吸一口气,这回声音有些暗哑:“很痛,痛的……想要吃了你。”   就算我这两世都不曾经历人事,依然能够看出胤禩眸中的炽热代表的是什么。如今我涨红的已经不仅仅是脸面了,全身都似炭烤火烧般的热。也许羞到极点,人就能豁得出去了。看他眼里虽然已经是水光粼粼,可偏偏又故作君子状,我心下暗恨,索性长身而起,就势扯下他残破的月白里衫,扔在地上,然后拉住他的臂膀,用力一带,他毫不挣扎的顺势就扑到我的身上。  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接近过,但这次情况实在不同。他的上衣方才已经被我扯掉,而我草草裹上的外袍也已经彻底散落,所以,我与他的心,只隔了皮肤与血肉,就这么此起彼伏如擂鼓般震响在对方的胸口。   刚刚鼓起的勇气,瞬间灰飞烟灭。   肌肤相亲,耳鬓厮磨,在我们这一对资深的“新”夫妻之间,还是第一次。我不禁有些心酸的想,这件事于他,怕不止是身经百战了,见过的女子也是不胜枚举。而我,这两辈子不仅没有实战经验,就算见识过的理论也只是文字描绘,连个图文并茂的也没有。   想及此,情绪不禁有些低落。三妻四妾这种事情,理解是一回事,真正接受起来,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   胤禩本来正伏在我的颈间,轻轻地舔吻着我的锁骨,感觉到我身子的僵硬,他抬起头,见我眸中带泪,眼光一暗略略抬起身子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不公平。”我扭转了头,盯着桌上的烛光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说。   他愣了一下,仿佛明白了似的,一翻身躺倒,笑着说:“那你来吧。”   “这人……”我又气又羞又恼,蓦地坐起身来,盯着他的笑脸,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只能拢着衣襟自己生闷气。   胤禩也坐起来,一边笑着拨弄我的长发,一边说道:“明慧,你心思太重。我们既然是夫妻,你若有什么想要跟我讲的,讲出来就是,莫要都藏在心里。”见我不说话,他的手停顿了一下,试探地说:“你是醋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,见他猜中我的心思,我只觉得一阵委屈,眼眶酸涩。强咽下眼泪,我睨着他轻声道:“世人都知贝勒爷惊才绝艳,而明慧无才无貌。当初能与贝勒爷成婚,不过是蒹葭倚玉树。贝勒爷就算万花丛中过,风流满天下,明慧又哪里敢吃什么醋呢?”   听完我这番话,胤禩忍不住笑了。他双臂紧紧揽住我,在我耳上咬了两口,咬牙道:“你这个丫头,居然跟爷掉起书袋来!还风流满天下?你当我成日里没事做么,天天如同登徒子一般,上街上调戏美人儿去?”   我瞪他一眼,却又见他毫不在意的裸\露着肌理匀称的上半身,好整以暇的看着我,不禁紫涨了面庞。   胤禩的眼神愈加的深沉,他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,低声道:“明慧,你放心。”   瞬间沦陷,然后便是一室春暖花开。   也许没有人能真正形容出来初夜之于女子,生理与心理上是一种怎样的历程。所谓两情相悦,与有情人做快乐事,细细想来,说的也不过是欢喜。   那是怎样的一种欢喜?这一生对一个男人毫无保留,无论身心,都是坦然托付。我愿予你至真至纯的爱与信任,亦愿意相信,你会同样将它们交付于我。   如同春花秋月、夏风冬雪一般的欢喜,让我即使经历那最初的痛楚时,也能忍住即将出口的惊呼,咬唇羞喜地看着他。反倒是胤禩,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动了下身子,柔声道:“若是痛,就叫出来。”   在丝丝隐痛之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胀酥麻,我手心朝上盖住眼睛,嘴里嘟哝道:“我不痛。”   他的唇贴上我的手心,口鼻间的灼热仿佛能穿透手掌,直透进四肢百骸。他的声音有如耳语,喑哑低沉的带着诱惑:“好明慧,你若再要这般诱我,我可就……”接下来的话就被他的动作代替了。   忽如平地,忽如山巅;津津水流花间,吁吁气从口喘;风吹柳枝乱,露滴牡丹开;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;三载得遂鸳鸯梦,一朝羞颜为君开。不知是巫山几度云,阳台数度雨,到最后,终究雨散云收,徒留得落红满径,锦褥上点点胭脂仿若桃花瓣。   我只觉眼饧骨软,动弹不得。胤禩略略抬起身子,手指尖拂过我汗湿的头发,哑声道:“明慧,好不好,喜欢不喜欢?”   意识到他问话的意思,我羞得紧闭了双眼,一径的摇头。他闻言身下微动,我吓得连忙睁眼,委屈的看着他,道:“好累,我不要。”声音出口,竟是说不出的沙哑暧昧。   胤禩翻身躺到我身边,伸手将我搂到怀里,无奈地说:“你这丫头,这么久才让爷吃到嘴里,还偏偏不给尽兴。看哪日狠下心来,你就是求饶我也不理会!”   我不适的动了动身子,方才出了太多汗,枕被都是湿的,身上也有些发粘。胤禩轻笑了一声,伸手扯下帐子,抬高声音叫道:“备水!”   不多时,房中备好了浴桶,又摆了屏风遮挡,柳儿走近床榻,低声道:“奴婢伺候主子沐浴。”胤禩刚要应声,我看着身上点点枫红,忙说:“不用了,你们都出去吧。”   胤禩促狭地看着我,摇了摇头耳语道:“你当他们不知道么?”我瞪他一眼,又重复一遍:“你们先下去,等会进来收拾吧。”   柳儿等人各应了是,房门便关上了。我撩起床帐一角,见房中无人,便起身下床,想了想又拿起衣衫披上,对胤禩说:“我先洗,你等一会儿。”   胤禩也起身,身无寸缕的站在地上,我扭过头要走,他笑说:“你当他们只准备一桶水呢?”   到了屏风后头,果然两只浴桶冒着白汽在那里,我坐进温热的桶里,头枕着棉布巾靠在桶壁上,身子这才缓解了酸麻,舒服的不由叹了口气。   那边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停止,我闭着眼睛不以为意。过了好半晌,当我睁开眼睛,就看到胤禩披着长袍,俯身定定的看着我。   胤禩的相貌犹似中天之月,温润高洁;又宛如琼花玉树,姿容秀丽。此时,他微弯着身子,一双星眸隐着烛光,丝毫不带半分的杂质,就那么澄澈无比的看着我。   我始终无法相信,这样的男人怎会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心思?可又不能不信,这些凤子龙孙们,个个心机深沉,哪一个的心思又是那么好猜测的?有人说过,处在那样的位置,很难去不争不抢。毕竟,没人想做玄武门前的建成和元吉。   直到听到他的笑声,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他出了神,赶紧后知后觉地抱紧双臂捂住胸。   胤禩伸手将我从浴桶中抱了出来,安置我站在包了棉布的软席上,又拿过旁边的软布,带着笑慢慢的擦拭。刚刚经过肌肤之亲,现在又身无寸缕的站在他面前,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羞到晕过去了。还好胤禩没有打算折磨我太长时间,在我马上就要不管不顾的转身的时候,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软布,拿起旁边的细绒毯,将我密密实实的包裹起来。然后我就又到了他的怀里,他抱着我绕过屏风,回到床前。   床榻已被收拾得很整齐,换上了新的被褥枕席。重新躺到枕上,嗅着丝丝缕缕似有还无的木樨香,腮边是胤禩匀长清冽的呼吸,我的神智有些恍惚。方才的一切恍如一场春梦,我就这般与这个男人……   原来就想过,既然我是郭络罗氏,那与胤禩注定是祸福与共的,且无论我甘不甘愿。   但是从今而后,我与胤禩之间的关系,不仅仅是夫妻,还是爱人。因此,前面的道路无论是荆棘密布,抑或是刀山火海,我也只能与胤禩同舟共济,荣辱与共。   我能做什么呢?关于我的来历,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,又能如何对着胤禩开口?曾经所知悉的历史,曾经看过的故事,是否还会沿着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?若曦是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,我也是这个世界的异数,两个外来因素的同时出现,这个世界,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?   胤禩说我心思重,看来的确所言非虚。我转回头看胤禩的脸,见他双目微闭,在烛光明灭之间,他的脸似乎被一层柔和温暖的光笼罩着,我蓦地想起金庸小说里对于两个男人相貌的评价,虽然那二人皆非我所好,但是那两个词却一直记在我的心里。一个是尹志平——“眉清目朗”,另一个是令狐冲——“玉面薄唇”。   我不禁苦笑,这么美好的两个词,却用在了这样两个人身上。一个是以喜欢的名义趁人之危污人清白;而另一个则是手里捧着清澈的白月光,心口却带着永不暗淡的朱砂痣。   正叹息之间,胤禩睁开眼睛,双目清明的看着我,唇角微微弯起,调侃道:“你是欢喜到难以安眠?”   我咬了咬嘴唇,垂着眼低声问:“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么?”这句话出口,我心内也有些自嘲,感情难道是能够用承诺来保证的吗?   胤禩眉梢微挑,略略怔了下,转而笑道:“一辈子太长了,无论你我谁都无法预测未来究竟会如何。”他伸手捻着我散落在枕上的长发,继续说:“不过,我能肯定的是,现在你是我心上的人。”   “心上唯一的人?”我狠了狠心问道,强忍着没有提及那边院里的人。   他了然的与我对视,目光澄澈,语调坚定:“是,唯一的。”   我感觉眼睛有些酸涩,便翻身坐了起来,握住他的手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低沉但是有力地说:“胤禩,为了你今日这句‘唯一’,前头纵然是刀山火海,哪怕会万劫不复,我,郭络罗明慧,也会与你不离不弃,生同衾,死同椁!”   胤禩睁大了双目,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我,我也定定地看着他。好半晌,胤禩才突然发力,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,俯首在我颈间,我感觉他的颊上仿佛有些湿意,声音也有些喑哑:“好明慧,我……定会护你周全。”   那时刻萦绕在脑子里的挫骨扬灰的那场火,就这样被胤禩暗暗滑落的两滴泪水浇灭了。那一夜,以及那一夜之后的许久许久,我不再有任何噩梦。   清晨醒来,身侧已经没有了人,想起今日原是叫大起的日子,胤禩想必是一大早就去上朝了。我闻着房中残余的浅淡木樨香味,懒懒的不愿动弹,心里是一阵羞涩一阵欢喜。   我翻了个身,外边伺候的小丫头想是听到了动静,走到床前小声问:“福晋,您醒了么?”见天已大亮,我便应了一声,披上衫子,吩咐她撩起床帐。丫鬟小心的将纱帐挂在赤金的帐钩上,突然惊讶的“咦”了一声。   我循声望去,见她呆呆的看着帐钩上挂着的一张花笺,我也是一愣,叫她递过来给我瞧瞧。小丫鬟告了罪,小心翼翼的摘了双手捧给我。这是一张小花笺,正面画着几朵小巧的黄花,配衬着绿色的圆叶片,那花与叶虽画得简单,却有一番飘摇之姿,仿佛生在水上一般。我有些疑惑,这是什么花?看花型又不像是睡莲。翻过去背面是浅绿色的硬纸,印着一小簇粉艳艳的海棠花,上面用端雅的小楷写着两句诗:“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”   看着胤禩熟悉的笔体,我出了会儿神,再看看正面那草草画就的荇菜,忍不住又笑了一回,才叫柳儿来把这花笺收到妆匣中去。   梳洗已毕,丫鬟们端上早膳,我就着腌渍的瓜条吃了两个小窝头,又喝了满满一碗的粳米粥,这才放下了筷子。芳儿一边服侍我漱口,一边笑道:“福晋今日格外的有容光,膳食也进得香。”   说者虽然无心,听者的确有意。我一口水含在嘴里,好半天才吐了出去,脸也憋涨得通红,拿过帕子掩住嘴角,瞪了她一眼。柳儿面色尴尬的扯了扯芳儿,压低声音喝道:“混说什么呢?”芳儿似有所悟的也红了脸,跟着端了漱盂的小丫头匆匆的去了。   柳儿接过我手里的帕子,笑道:“也难怪芳儿,福晋自从……”她顿了顿接着说,“奴婢们也是很久没见过福晋这样笑了。”   看着她手里拿的帕子,我突然惊觉,三年前的洞房花烛,也不知道元帕是如何糊弄过去的。可昨夜里,那染了落红的床褥,若是被人见了,有心拿来做文章,总是一条欺君之罪。想到此,我心里打了个突,示意柳儿低下头来,她疑惑地凑近,我小声问:“昨夜……那褥子你收到哪里了?”   柳儿脸一红,想是想到了那凌乱的情景,低声道:“奴婢省得的,昨夜就收得好好的,再没别人见过。今日一早,贝勒爷就找奴婢把东西要走了。”   听到胤禩已经处理了,我舒了口气,他果然是宫里长大的,对于任何事物的敏感度,都大大超越我这种没有斗争经验的人。   一个上午,我坐在书案前反复的写着那首《关雎》,柳儿随侍在旁,研磨倒水之时,面上总是有些笑意,弄得我又羞又气,于是板着脸把她赶去厨房,吩咐她做道豆腐羹为午饭添菜。   正在此时,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,仔细听听,仿佛是芳儿在与谁争执什么。我看了看柳儿,她会意地走到门口,提高嗓音喝道:“谁在外头喧哗!还有没有规矩了!”   不多会儿,芳儿一脸委屈的走进来,后头跟着捧着茶壶的小丫鬟。我还没有开口说话,芳儿已经跪倒在地,哽咽着说:“福晋,奴婢请罪。奴婢不该与连福吵嘴,扰了福晋清净。请福晋责罚。”   “连福做什么了,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?”我放下笔,有些无奈地看着她,“是偷吃了你的糖糕不成?”   柳儿并几个丫头都撑不住面露笑意,芳儿却并没有笑,依然一脸严肃眼中泛泪地说:“总之奴婢在福晋院子里大声吵嚷,是奴婢没有规矩,请福晋责罚就是了。”   我叹口气,看来这事情芳儿是想瞒我的。“你先起来,别动不动的就‘请福晋责罚’,我又不是不讲道理,总得明白个前因后果,再做处理也不迟。”说完,我看看柳儿,朝着门外抬了抬下巴。   柳儿走到门口,脆声道:“福晋叫连福进来。”   门帘一挑,小太监连福低着头走进来,一进屋就先打了个千,接着便双膝跪地,闷声道:“奴才惊扰了福晋,请福晋责罚。”   “柳儿呀,总有人说我是悍妇,你说这是外人乱传的,还是咱们家里人给我扬的名?”我捧着茶杯,看着地上一前一后俯首跪着的两个人,转头对柳儿苦笑。   芳儿和连福一同磕头,连声道:“奴婢/奴才万死不敢!”   柳儿上前一步,笑道:“咱们伺候福晋这么久了,福晋为人如何莫非还不晓得?你们两个究竟为何争执,还是在福晋面前明说为是。”   连福又磕了个头,这才带着几分委屈说:“回福晋的话,是这样的,早上连喜伺候爷去上早朝之前,吩咐奴才去趟城外的庄子,说是……”他看了我一眼,我点头示意他继续,他这才有些含糊地接着说,“说是通知李庶福晋准备一下,过两日接她回城。”说完,他又小心翼翼的看我一眼,我把茶碗捧在手里,微微皱了皱眉:“这事儿我知道。然后呢?”   话音未落,见屋里所有的人眼光齐刷刷的看向我,又齐刷刷的低了头。我哂笑,原来所谓妒妇悍妇,真不是空穴来风。我虽然这两年来并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,可是夫君不纳妾,在这个时代来说,本身就已经是我的罪过了。   连福接着说:“奴才到了庄子上,也见过了李庶福晋,可是李庶福晋遥遥的给贝勒爷和福晋磕头,说不想回城,希望能在庄子上了此残生。奴才劝了几句,可是李庶福晋当时只是捧着经卷,再也不肯理会奴才了。奴才没辙,这才回来的。早起的时候连喜跟奴才说,从庄子上回来要跟福晋禀报。可是进了院子奴才遇到芳儿姑娘,求她进来回禀一声,芳儿姑娘知道是这件事,就跟奴才急了。”   芳儿抬起头,有些担忧地看着我,我笑着摇头:“你们两个都起来吧。芳儿这丫头没规矩,一会儿定要狠狠地责罚!连福你受委屈了,柳儿去取半吊钱,给连福买糖糕吃。”   柳儿回身去里屋,不多时捧着一串子钱出来,递到连福手里,连福接了钱又要跪,我摆了摆手,示意他下去做事。芳儿见连福出去,忙走到我身边,乖巧的半跪在地上,低声道:“是奴婢做错了,福晋莫要生气。”我拍拍她的头,笑道: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可是这事确实做的错了。我罚你半个月的月钱,你可服气?”   “奴婢谢福晋轻罚!”芳儿笑着应了,又讨好的站在我身后给我揉着肩。柳儿伸指戳了下她的额头,“油嘴!”   我此时却是有些郁闷,那李氏若是不肯回来,我该如何呢?这个贤惠看来并不太好扮。后宅里总要多些人,这样我与胤禩的名声都会好些,可是为了顾全我二人的好名声,去牺牲无辜的女子,也不是我乐意看到的。也许只能依靠胤禩了,让他自己想辙去。   这时,有小丫鬟进来报:“福晋,贝勒爷回来了。”   我忙站起来,下意识的拢了拢头发,又扯了扯衣襟。听到柳儿芳儿的低笑,我瞪了她俩一眼,便迈步走到门口。小丫鬟挑起了门帘,我正要迈出门槛去的时候,就见胤禩已经大步流星的沿着青石板路走过来。此时阳光正盛,院子里几株石榴花红似火,胤禩一身朝服,眉目含笑,唇角微扬,我扶住门框,瞬间红了脸。   看着胤禩一步步走到我跟前,脸上的笑意愈加的明显,眸光也愈发的深邃,我这才恍然的福身:“贝勒爷。”   他一把扶住我,笑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   隐约听到有笑声,我这才发现,跟着胤禩一同过来的,还有胤禟与胤誐。此时那二人正站在后头,皆是一脸促狭的笑意。   就听胤誐大声笑道:“八哥八嫂这真是……”他挠了挠头,看了看胤禟。胤禟接口: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”   我有些羞恼的看着胤禩,胤禩眸光流转,我以为他要解围。不料他轻咳了一声:“九弟十弟慎言,你嫂子面皮薄,经不起调侃。”   我听不下去了,转身便往房里走。胤禟出声笑道:“嫂子慢走,我们可不是为了调侃嫂子来的,我们可是来给嫂子送礼的!”我闻言愣住,这时胤禩上前来拦住我道:“你跟我们一同去书房吧,有些是要说。”   进了书房,胤誐大马金刀地坐下,边喝着水边说:“八嫂,你待会儿不会把我跟九哥赶出去吧?”我找把椅子坐下,笑道:“我可不敢。不过,你们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?”胤誐放下杯子,含糊地说:“我们要送几个美人儿给八嫂,还望八嫂笑纳。”   胤禩咳了一声,唇角含着笑意冲我点点头,我明白他的意思,故意板起脸来冷笑道:“这美人是送给我的呢,还是送给贝勒爷的呢?”   “呃……”胤誐挠了挠头,求助地看着胤禟,“九哥,你不是说八嫂不会生气的吗?”   胤禟偏头看看我,忍俊不禁地说:“嫂子还是别吓他了,如今惹了你就是惹了八哥,我们俩可没那么大的胆子。”   我撑不住笑了:“十爷那般混不吝的主,还能被我吓到?不过我确实是不会生气的,只要你八哥满意便成了。”   胤誐拍拍胸口:“那就好,我定要多寻几个好的给嫂子送过来!”   我一惊,连忙说道:“其实,也不用太多了,我怕这府里地方不够。”   看胤禩和胤禟了然的笑,我有些不好意思,说了句“我去准备些点心”便落荒而逃了。这件事情就算解决了吧,我不想被人抓到那么明显的“嫉妒”把柄。后院中有几个女人充充场面,至少在这个时代看起来也好看。   在这个封建到极致的王朝里,我已经慢慢遗忘自己原来是个现代人了,后来的岁月便如水般的静静流过。   若曦大选被撂了牌子,居然真的进宫做了宫女,我虽然不理解四品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去做什么宫婢,但是这也本就不该由我来操心的事。   我冷眼旁观,见胤禩对她,一直是以礼相待,并不见丝毫私情,于是我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。甚而那一日我看到她头上那支木兰花簪的时候,我也只是匆匆瞥过,毕竟,她的人生与我已经毫无关系了。   十多年里,我生了八爷的长子弘旺,又生了次子弘昶。后院里也一直莺莺燕燕不断,然而若曦一直在宫里,虽然时时能见到,我却并不曾打问过任何与她有关的事体。直到那一日,带着孩子进宫去给娘娘请安,若曦在御花园拦住了我。   她声泪俱下的求我,能否放她姐姐离府。她反复地说锦衣玉食于她姐姐来说仿佛枷锁,她怕若兰终有一日支撑不下去,求我向八爷替若兰求一纸休书。   我很无语地看着她,这人生都是自己选的。若兰的事情,当年胤禩的确有责任,可是这么多年来,他已经尽力的去弥补了,甚至有时候胤禩留在若兰那边过夜,我也假装不知道。   现在,若曦居然让我来跟胤禩说休书的事情,我冷笑道:“姑娘这是哪里话来?你姐姐莫说没犯七出,就是真的犯了,为了皇家的脸面,怕也是一根白绫了断罢了!还说什么休书!”说完,我也不再看她的脸色,带着一双儿子拂袖而去了。   但是回去之后我还是与胤禩好好地聊了一回,又去找若兰细细地深谈了半日。其实我是同情她的,可是在这个时代,她与我又是这样的身份,我又能做些什么?但是一番深谈之后,我明了了她的心思,也就下定决心帮她这一回。   过了两日,在一个漆黑的深夜,若兰的院子起了一把火。第二日,全皇族的人便都知道了,八贝勒爷心爱的马尔泰氏侧福晋殒身火海。他们不知道的是,京郊的一座小尼庵里,多了一位法号了尘的比丘尼。   这些年间,我看着胤禩有时志得意满,有时落寞颓唐,无论如何,我都信守着自己给他的承诺,不离不弃。他得意时,我陪他欢喜,他失意时,我陪他落寞。我所认为的真爱,就是无论如何,我始终爱的是你,你并不是我所幻想的那个人,幻想中的人自是完美无俦。可是你是活生生存在的人,因此肯定是有好有不好,我不苛求,我只是努力的接受你的一切,只是因为我对你有爱。   康熙六十一年,历史的车轮最终还是到了那个时刻。   那一天,那拉氏过府来寻我,自从当年弘晖夭折,她就已经是心如止水了。她有些惶恐的让我屏退左右,踌躇地说:“我知道不该来找你,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去跟谁商议。”她说,今日皇帝召见她,居然吩咐她去做一件事情,让她亲自捧毒酒赐予若曦。   我一惊,皇帝对若曦一向很好,如同对自己的女儿一般,怎么会突然要下杀手?那拉氏苦笑道:“任凭她是谁,在皇上心里也越不过自己儿子去。”   “那?”我疑虑重重,毕竟胤禛与若曦有那么一层关系,若真是那拉氏去了结了若曦的性命,恐怕日后夫妻两个会生嫌隙。   “皇上说,”她迟疑了一下,“若是我不愿意去,就叫完颜氏去!”   十四福晋?我心下暗笑,看来这是皇帝一贯的本事,拿着自家儿子戏耍,还美其名曰磨炼。他定是知晓若曦与胤禛跟胤禵的事,原来不曾处理,只是为了用这女子牵扯着兄弟二人。如今怕是大限将至,他也怕日后兄弟二人关系愈僵,这女子断断是不能再留。   让四福晋或是十四福晋去下手?看来储君也就在这二人之中了,我暗自替胤禩叫屈,这一生筹谋终究逃不过天命所归。   “四嫂,我知道你对四哥有情,如今的取舍便是,你是盼他得偿所愿,还是希望你们夫妻和美?”四福晋动手,皇位便是四爷的了,只是夫妻情分怕是尽失。“或者,你回去跟四哥商议一下?”   “商议?”她仿佛瞬间想开了,面上浮现一种悲凉的笑意,“不必了。这些年四爷待我总是不薄,就算为了他,我也豁出去了。”   数日后,宫中传出消息,乾清宫司茶宫女马尔泰氏若曦暴病不治。  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胤禛究竟是否知情,但是半月后康熙驾崩,我带着各级命妇进宫守灵之时,见到的新皇面上除了丧父的哀戚外,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。而新任的皇后那拉氏却有些精神不济,容颜憔悴。   后来,胤禵千里奔丧回京,在灵前大闹一场,我不知晓这里到底有没有胤禩他们的推波助澜,毕竟,政治这东西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。   终于等到守孝期满,再去宫里见了皇后,在淡淡的几句话后,坤宁宫里便冷了场。我知道,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。   我慢慢地沿着甬路向神武门走去,心里感慨万千,属于若曦的步步惊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,而我,未来这几年会如何,也不是我能操心做主的事了。无论生死,只要身边有那个人,那么世上,也便没有什么值得怕的了。   远远地看到宫门口,一身素服的胤禩唇角含着笑快步向我走过来,我也加快速度向他走去。   胤禩,带我回家。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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